丁州官驿。
劉睿影覺得繼續待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畢竟還有任務需要完成。
這裡的人已經全部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還不如到别處溜達溜達興許還能尋摸出點有價值的消息。
他和姜恒嬌知會了一聲便要離開。
“你去哪兒?
”
湯中松朗聲問道。
“這麼急着就走嗎?
”
他走上前來拍了拍劉睿影的肩膀,就像他倆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是啊,我……必須得走了。
”
劉睿影是個不擅長告别的人。
事實上沒有人擅長告别。
即使是和剛剛認識一天的朋友,再見的話也很難說出口。
他又摸了摸包袱裡的小冊子,想找一句特别潇灑的應景話來說,顯得自己成熟老練。
當然,這是一開始就被張學究識破且嫌棄的。
“行,隻要你還在丁州地面兒上,有什麼事盡管說。
諾大的天下,咱哥倆江湖再見!
哦對,或許過幾日我就要去邊界打仗了,說不得下次見面可能是我去中都找你玩兒呢!
早聽說那邊的姑娘生的俊俏,說話又軟又酥,兇脯子還大。
你可得帶我去見識見識!
哈哈哈!
”
劉睿影笑着說了個好,心裡暗暗的松了口氣。
這再見的話終于是不需要他說了。
出官驿的時候,劉睿影覺得身後一直有道目光在注視着他。
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李韻。
但是劉睿影并不準備和她告别,有些關系保持在這樣的距離,剛剛好。
何況劉睿影的心中一直懷着對中都那位的愧疚。
“你可以不用去殺那麼多人。
總有一天,我是說總有一天……我會成為查緝司的掌司。
但這并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
”
劉睿影曾這樣對她說。
“為了我?
”
“對,為了你隻用殺一個人。
所以你大可不必現在殺我。
你隻需等些年頭,等我成為掌司之後,我會來找你然後讓你殺了我。
”
“到那時你怎會讓我殺你?
”
“如果你一定要現在殺我,也行。
但是憑你,根本無法動搖查緝司分毫。
既然你想有一次最痛快的複仇,那就按我剛才告訴你的做。
”
她沉默了許久,雙眼漸漸起了一層霧。
“劉睿影,今天我不殺你不是因為别的原因,是我願意再信你一次。
”
“謝謝……”
劉睿影在心中道了一句。
出了官驿,在門外的馬廄裡牽出自己的飛電,向集英鎮方向奔馳而去。
他要去中軍行轅,去邊界戰區的核心。
半個月前,他從中都出發。
過了太上河之後依次穿過越州、齊州蒙州、衡州後抵達丁州。
他甚至沒來的及進丁州府城,便順着城牆打馬走過直去集英鎮。
當時走的也是這條路,可是他卻沒能好好看看這沿途的風景。
這一次,他決定要不慌不忙,從從容容的到達集英鎮。
就這麼晃悠悠的走着,卻突然想來口酒。
劉睿影自己都驚訝于這個想法,在此之前他幾乎是滴酒不沾。
但是和湯中松在一起厮混了一日半之後,便染上了這嗜好。
是該說湯公子的影響力太大還是酒真的是個好東西呢?
他有些懷念當夜和湯中松二人對飲的時候,仿佛這些年來所有的悲哀,愁緒,恨意都化入了那一杯杯酒中。
雖然還是被自己喝下,但醒來之後這些情緒都已淡了三分。
“醉一次便能淡三分,那我醉三次就隻剩一分。
可若醉四次則會反欠二分,這又該怎麼算呢?
”
劉睿影苦笑。
悲哀,愁緒,恨意是化解不幹淨的。
世間沒有欠多少還能原封不動的再補回來的事,就連借錢也還得算個利息不是?
當欠的實在太多,這種計較便也失去了意義。
全身上下能給的,無非就是這條爛命。
而他已經給出去了。
故而他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盡力不死。
因為他已經失去了這個權利,他所能用心的隻是如何坐上掌司之位。
一株參天大樹,有樹幹,有枝葉,有果實,但也有根系。
根系深深的紮根在土壤中,沒日沒夜的汲取養分然後由樹幹供給上去,才能出落的枝繁葉茂。
然而每一位看客隻會贊美那華麗的樹冠,堅實的枝條,和繁茂的樹葉。
從來不曾聽聞有人說一句:啊,“偉大的根系,如若沒有你,這外在怎能如此之美麗?
”
定天下風雲,走康莊大道。
且時時刻刻挺直了腰,闆正了背。
于千萬人中獨行,在凱歌裡大醉,最後死于某種轟轟烈烈再赢得一場舉國之悼的,是英雄。
他的腳下不得有一點兒污泥,背後也不能有一點兒陰影。
即便有,那也是太陽照錯了方向。
在暈蠢的時代戲弄愚蠢的人。
對發生的,錯過的,甚至愛過的不珍惜也不惋惜的;對可憐的,嬌小的,甚至殘弱的不同情也不妥協,是枭雄。
英雄死後或許能得道成仙,枭雄卻會一直留在人間。
英雄的故事注定可歌,枭雄的經曆必然可泣。
但,隻有枭雄才能坐上掌司之位。
劉睿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