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折疊一半,托舉到卡倫身側。
卡倫将帕瓦羅先生的臉皮放了上去,阿爾弗雷德再細心地用自己的衣服将臉皮輕輕包裹好。
一直有風在徐徐的吹,一些枯枝敗葉吹到帕瓦羅先生身上。
沒有面皮的臉,看起來,倒不算多麼吓人,因為潛意識裡知道帕瓦羅先生是怎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會去提防他和害怕他?
連普洱見了他之後,根本就沒什麼顧忌直接就開口說話了,因為它也是看過筆記的。
“少爺,我覺得帕瓦羅先生是擔心您不用他的臉皮,等他死後會把他的遺體好好安葬,所以才提前自己動手把臉皮撕下來的。
”
“你去把車開過來吧,我們可以回家了。
”
“好的,少爺。
”
阿爾弗雷德跑去停車的地方,沒多久他就把車開了回來。
卡倫幫忙搬運遺體,本想把帕瓦羅先生遺體先拉起來,但他的這個跪姿卻像是定格在那裡一樣,膝蓋那處好像嵌了釘。
但如果讓阿爾弗雷德直接把帕瓦羅先生以這種姿勢抱起來,讓他跪到車裡去運回家,又顯得很不尊重。
“少爺,帕瓦羅先生是在為自己對您的道德強迫向您道歉吧。
”
曾有人上門,給帕瓦羅每個月提供充足的皿靈粉,讓自己的兩個女兒可以過上類似正常人的生活,隻需要帕瓦羅不再追查這件事,但帕瓦羅拒絕了。
他每晚隻能站在兩個女兒卧室門口聽着女兒們壓抑不住痛苦折磨把臉埋在枕頭裡的抽泣;
看着原本溫柔的妻子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他不是一個絕情的人,他隻是一直在恪守着對秩序的忠誠,嚴守着自己的内心秩序準繩;但在他的心裡,其實一直都有着對家人深深的愧疚。
所以,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強迫”别人的一件事,他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夠得到來自卡倫的照顧;
雖然之前在盥洗室裡,他曾多次向卡倫說過用自己“身份”的好處,但除了好處之後,肯定還有不方便的地方,畢竟卡倫是能通過艾倫家族的渠道弄一個新的身份進入秩序神教的。
自己主動撕下臉皮,是為了不給卡倫反悔的機會,跪着把臉皮遞給卡倫,是希望卡倫原諒他這次的“道德強迫”。
卡倫彎下腰,看着帕瓦羅先生,小聲道:
“帕瓦羅先生,感謝您給我的這個身份,它真的幫了我大忙,我會幫您照顧好您的家人,畢竟,您曾幫我墊付過手術費。
”
阿爾弗雷德再次嘗試發力,奇怪的是,帕瓦羅先生的膝蓋忽然又能正常彎曲了。
就這樣,阿爾弗雷德成功地将帕瓦羅先生安置進了後車座,讓他保持一個坐姿,小約翰則很知趣地也坐進後車座,幫忙抵着帕瓦羅先生防止他的遺體滑落。
普洱和金毛也鑽進了車裡,隻有卡倫一個人依舊留在車外,看着帕瓦羅先生先前跪着的位置。
卡倫有些想不通,為什麼一個至死都在捍衛秩序的人,死後,還需要這麼卑微呢?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神,反倒是能夠更容易想得通,可偏偏這個世界是有神存在的。
就是因為有神存在,看到這一幕,心裡才會有些郁火在埋烘着,有一種很想罵人的沖動。
這一刻,卡倫才終于有些明白,爺爺當初罵秩序之神時,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不是自己起初認為的,爺爺自己實力強大,所以開始藐視神;
而是因為那個堅定相信崇拜秩序之神的爺爺,曾親眼目睹着自己的兒子與兒媳在污染中掙紮與煎熬。
上面的人,犯錯,同作為人,在憤恨之餘其實也能理解那麼一點點。
可問題是,上面是神啊?
如果上面是人是神,都沒什麼區别?
那憑什麼你這神,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接受超越于人的朝拜和供奉?
你的……臉呢?
阿爾弗雷德坐在駕駛位上,沒有催促少爺。
等了少許,少爺終于走過來打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位置。
阿爾弗雷德發動了車,車載音響又開始自動播放來時路上的音樂,阿爾弗雷德想去關,見卡倫沒有皺眉,就止住了動作繼續開車。
來時是這麼多人,回去時,也是這麼多人,一個都沒少。
畢竟帕瓦羅先生本就是死人,現在的他,可不還是一個死人麼。
不過有一點可以确定的是,今晚的事,必定會引發一系列的動蕩,這個動蕩的規模可能很小,對于那兩道光柱中的存在而言,可能不算什麼大事;
但對于涉及到這件事的相關底層而言,無異于一場雪崩。
述法官齊赫那一派系的相關人員肯定會被調查和清理,這裡面最尾端負責實際操控的拉斐爾家族……應該不會再存在了。
曾讓艾倫家族戰戰兢兢覺得自己快被吞并的眼前大敵,即将以這種方式宣告退場,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甚至會覺得有些可笑。
但再低頭看一眼躺在自己膝蓋上打着盹兒的普洱,聯想到她曾将光明之神手指從家族裡偷出的行為,似乎又有了一種新的理解。
拉斐爾家族為了家族發展壯大去攀附教會,不惜成為教會下面勢力的白手套,卻一朝覆滅;
艾倫家族磨磨蹭蹭像是在溫水煮青蛙一般混吃等死,但人家現在還沒死……
你笑話烏龜爬的慢,烏龜卻能看見你孫子躺進棺材。
這或許,本就是一種不同的生存哲學。
車駛入公寓小區時,天已經亮了。
阿爾弗雷德将帕瓦羅先生用衣服裹好,背着他上了樓,期間倒是沒有碰到鄰居。
對這份工作盡職盡責的希莉已經來到了雇主家,打開門時,她正在裡面打掃衛生,當她看見阿爾弗雷德将帕瓦羅先生的遺體也放進了底樓盥洗室和安妮女士并排後;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然後繼續拖地,嘴裡道:
“這位先生昨天看起來就像是病得很重的樣子,真可憐,沒能撐得過昨晚。
”
卡倫先在二樓盥洗室裡洗了個澡,換上了一套希莉放在盥洗室門口筐子裡的幹淨衣服。
自從阿爾弗雷德出院女仆又回到家裡工作後,生活方面确實簡單輕松了很多,至少自己不用洗衣服,家裡的貓貓狗狗也不用去曬衣服了。
走下樓梯,卡倫在桌邊坐下;
希莉端來了熱牛奶和餡兒餅,卡倫吃了起來,他現在很累,也很困,在這種狀态下其實人很難感覺到餓,但還是得強迫自己吃些東西。
“少爺,您待會兒好好休息一下?
”阿爾弗雷德拿着一個禮品盒子走過來問道。
卡倫搖了搖頭,道:“待會兒你開車送我去勒馬爾陶藝館,我怕耽擱久了會浪費帕瓦羅先生的心意。
”
斷指回接還要講究時間效率,卡倫不清楚用臉皮做面具是否對這個有要求,但大部分事情應該都講究一個“新鮮度”。
“好的,少爺。
”
“阿爾弗雷德先生,這件外套我幫您洗一下吧,上面都髒了。
”
“嗯,等一下。
”阿爾弗雷德伸手打開希莉手上捧着的自己那件外套,從裡面取出那張人臉皮,放進了手中的禮品盒子裡,“好了,去洗吧。
”
“……”希莉。
阿爾弗雷德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一邊喝着一邊問道:
“少爺,您需要注意身體。
”
“這段時間過去了就好。
”卡倫說道,“現在是沒辦法。
”
卡倫記起來,自己似乎挺久沒有再打開自己那本黑色筆記往上面寫東西了;
等手頭的事收尾了,自己就給自己放個假吧……唔,反正自己已經失業了。
用過早餐,看了看時間是七點半,仍處于早高峰時間;
“我在沙發上眯一會兒,九點的時候喊我。
”
“好的,少爺。
”
卡倫坐上沙發,閉上了眼。
半睡半醒間的時候,卡倫感覺到有人在給自己身上蓋毯子,睜開眼,看見是希莉。
“抱歉少爺,吵醒您了。
”
卡倫扭頭看了一眼挂鐘,自己已經睡了一個小時了。
“少爺,您眼睛裡全是紅皿絲,好吓人,還是去樓上卧室好好休息吧。
”
“不睡了,要工作,不工作怎麼養得起女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