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電話裡的那把聲音,再看着眼前電腦上那個人的照片,慕淺不由得興趣盎然。
“陸小姐?
”慕淺緩緩靠坐到椅子裡,“找我有事嗎?
”
陸沅語調十分平靜從容,“是這樣,昨天我堂妹的訂婚宴上為各位賓客準備了伴手禮,可是霍太太走得有些早,禮物忘了給您。
我聽說霍太太有個畫堂,不知道将禮物送到那裡方不方便?
”
陸棠訂婚宴的伴手禮由她來送?
慕淺不由得覺出些意思來,“當然可以。
我稍後就會到畫堂,十分歡迎陸小姐前來參觀。
”
“那待會兒見。
”陸沅顯然也很滿意慕淺的回答,很快挂掉了電話。
慕淺放下手機,又盯着電腦上的資料看了片刻,這才起身回到房間,換了衣服出門。
等慕淺抵達畫堂的時候,陸沅已經站在畫堂的入口處,正仔細地看着那幅被慕淺挂在入口中心的盛世牡丹圖。
“嗨。
”慕淺走進門去,喊了她一聲,“陸小姐。
”
陸沅這才回過頭來,看見她之後,微微一笑,“聽說這個畫堂是以霍太太父親的名義開設,主要展出的也都是您父親的畫作?
”
慕淺點了點頭,“對。
”
“我從前也曾有幸見過您父親的畫作。
”陸沅說,“這一幅牡丹圖,倒不像他一貫的風格。
”
慕淺聞言,微微挑了眉,“你說得對。
我爸爸平常的畫作婉約清淡,但唯有畫牡丹的時候用色熱情大膽。
”
陸沅聽了,若有所悟,“因為牡丹代表着他心中最炙熱的情感。
”
“是啊。
”慕淺說,“我媽媽。
”
陸沅又靜靜盯着面前的牡丹圖看了片刻,才緩緩道:“父母鹣鲽情深,真讓人羨慕。
”
羨慕?
慕淺一面引着陸沅往裡面走,一面道:“我爸爸在我十歲的時候就走了,我媽媽随後就去了美國,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
”
“感情又怎麼能以時間長短來計算呢?
”陸沅說,“雖然隻有短短十餘年,可是能夠真心熱烈地相愛,總好過在婚姻的長河中彼此消耗,最終變成陌生人。
”
聽到陸沅的話,慕淺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她,“聽說陸先生與陸太太多年相互扶持,伉俪情深,不是嗎?
”
陸沅輕輕笑出了聲,“這話說來好笑,霍太太自己也是豪門中人,像這類多年夫妻,哪個說出來不是伉俪情深?
可實際上怎麼樣,隻有自己人知道。
”
既然隻有自己人知道,那為什麼要告訴她?
慕淺不由得多看了陸沅兩眼,卻見陸沅的視線已經落到她那幅童年肖像上。
“這是你小時候?
”陸沅問。
慕淺緩緩點了點頭,“對,這是我爸爸畫的最後一幅畫。
”
“看得出來,你爸爸也是十分疼愛你的。
”陸沅說。
慕淺微微揚起了臉,緩緩道:“那是當然。
”
陸沅沒有再多說什麼,跟着慕淺走進她的辦公室,将特意帶來的伴手禮送給了慕淺。
“謝謝。
”慕淺說,“為了這樣的事讓你特地走一趟,辛苦了。
”
陸沅微微一笑,說:“我對霍太太其實很好奇,所以願意走這一趟,也是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算不得辛苦。
”
慕淺忽然就想起了曾經的蘇榆,偏頭看了陸沅一眼之後,笑道:“那我讓你失望了嗎?
”
“怎麼會?
”陸沅回答,“你很聰明,很漂亮,還很勇敢。
”
說到這裡,陸沅停頓了片刻,才又道:“我看過你回國之後的兩篇報道,精彩絕倫,尤其是……有關沙雲平犯罪團夥的那篇。
”
慕淺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及這個,靜靜看了她片刻之後,才又道:“可是對我而言,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揪出沙雲平背後的人。
那篇報道,實在不算完整。
”
“那你還打算繼續追查下去?
”
慕淺微微偏了頭看她,反問:“為什麼不呢?
”
“你做這些事情,就不考慮一下危險性嗎?
”陸沅神情平靜地開口道,“你有家人,有丈夫,做事怎麼能這麼不顧後果呢?
”
“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啊,運氣不好的時候,可能出門逛個街也會發生意外橫死。
”慕淺停頓了片刻,才又繼續道,“就像我最好的朋友……她隻是約了我見面,我一心等着她來找我,誰知道……她在半路就發生了車禍,駕車沖到了江裡……”
陸沅似乎瞬間就想到了她說的是誰,“你是說,葉瑾帆的妹妹?
”
“對。
”慕淺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很可惜,她連自己哥哥的訂婚宴和婚禮都看不到。
”
“那樁意外,确實很遺憾。
”陸沅低聲道。
慕淺仍舊平靜地看着她,說:“所以啊,人為什麼要害怕死亡呢?
隻要堅持做自己覺得對的事就好了,不是嗎?
”
陸沅聽了,一時默然,沒有回應。
慕淺這才繼續道:“不過,我也很感謝陸小姐你這樣提醒我,畢竟我們隻是萍水相逢,甚至在别人眼裡,我們可能還是情敵呢。
”
陸沅聽了,不由得笑出了聲,“我們算什麼情敵啊,如果有這個資格,倒算是我的榮幸了。
”
“是霍靳西他沒福氣。
”慕淺說,“錯過了陸家這個翁家,說起來,我也替他惋惜呢。
還是葉哥哥有福氣,能得到陸棠小姐這麼一個大美人的傾慕。
”
陸沅淡淡一笑,随後才又道:“其實我這個堂妹傻乎乎的,認準了一個人便會一頭栽進去,拉都拉不出來。
”
“他們昨天才訂婚。
”慕淺說,“你難道不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
陸沅笑容依舊很淡,“感情的事是兩個人的事,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我保留自己的看法罷了。
在我看來,他們之間,遠不如霍先生和霍太太親熱自然。
”
她跟霍靳西親熱自然嗎?
慕淺倒是沒怎麼在意過這個問題,隻是陸沅又一次提起霍靳西,她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形,一時有些耳熱。
隻是眼下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慕淺回過神來,陸沅仍舊平靜地看着她,笑容清淡從容。
說實話,兩個人聊了許久,慕淺還沒有摸清楚陸沅今天前來的目的。
她腦中正飛快地回顧兩人今天的交流内容時,房門忽然被叩響了。
慕淺應聲之後,秘書沈迪推開門走進來,“霍太太,容警官找你。
”
容恒?
慕淺微微一蹙眉,還沒來得及回答,陸沅已經站起身來,“既然霍太太還有事,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今天和你聊得很開心,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見面。
”
她既然已經這麼說,慕淺也不做多餘的挽留,起身送她離開。
她送陸沅到門口的時候,容恒正好從樓下上來,目光落到陸沅身上,分明是微微驚訝的。
陸沅見到他,隻是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後,很快與他擦肩而過。
容恒走到慕淺辦公室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陸沅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他這才看向慕淺,“她來這裡幹什麼?
”
慕淺聳了聳肩,如實道:“不知道。
”
“不知道?
”容恒随着她走進辦公室,“她來找你,不知道她是來幹什麼的?
”
“對啊。
”慕淺十分坦然地回答,“她來找我,跟我聊了一堆有的沒的,但是我确實還沒有想到她具體目的到底是什麼。
”
容恒坐下來,看了她一眼才又道:“你警覺性一向很高,連你都察覺不到她的動機,那她隐藏得該有多好?
”
慕淺摸着下巴靜思了片刻。
陸沅隐藏得很好嗎?
好像是的,因為慕淺真的沒有察覺出一絲她的意圖。
可是兩人說起父母,說起霍靳西,說起葉瑾帆和葉棠,她字字句句,卻似乎都是出自真心,并沒有假話。
“她為二哥來的?
”容恒問。
慕淺搖了搖頭,“不像。
”
“那是為了葉瑾帆和陸棠的訂婚宴?
”
“也不是。
”
容恒換就往前湊了湊,擰眉道:“那莫非,是為了沙雲平和陸家的牽連?
”
“這件事我們确實略有提及。
”慕淺說,“對于我查沙雲平這個案子,她似乎知道什麼,還好心提醒了我一下。
”
“提醒?
”容恒緩緩道,“還是威脅?
”
慕淺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境,緩緩搖了搖頭,“不像是威脅。
以她這樣的年紀資曆,那樣的事,不像是會跟她有關聯。
”
容恒忽然就冷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忘了,她是陸家的人?
她來找你,勢必有目的,這目的連你都察覺不到,一個心機這樣深沉的女人,你怎麼知道她的真面目如何?
”
“我不知道。
”慕淺說,“隻是直覺……她對我似乎并沒有抱着敵意。
”
容恒對此嗤之以鼻。
他這次過來,是順帶拿了兩份存檔文件來給慕淺簽名,慕淺簽好之後,他便起身離開,臨行前還不忘提醒慕淺:“陸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你最好收起你的直覺,對這個陸沅多點防備。
”
慕淺含糊應了兩聲,送他下樓離開。
轉身準備回到樓上的時候,慕淺目光忽然就落在了自己的那幅童年肖像畫上。
與此同時,今天跟陸沅的對話再次一一浮現腦海。
她忽然就意識到――陸沅今天就是單純沖她而來。
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調查的案件、她的安危、她的友誼與愛情……
誠如陸沅所言,她好奇的,隻是她這個人而已。
可是她有什麼值得陸沅這樣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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