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以睦友,友賢不棄,不遺故舊,則民德歸厚矣。
”————————【毛詩序·小雅·伐木】
未央宮,宣室殿。
“記得十年前,桓公與趙公一同為我授業,桓公家傳《尚書》,第一天便為我背了一段話。
”皇帝停頓了一下,流利的将話背了出來,那是《尚書·堯典》裡的一句話:“克明俊德,以親九族。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然後他又說:“陳王、琅邪王雖未正式降罪,然皆畏罪而亡,恐懼國法,勝于一死。
我略閱史書,以往類似之事,多以流放降爵,昭示仁德,可為何到了本朝,竟是如此?
”
司空、錄尚書事趙溫被皇帝凝重的語氣壓得有些窒悶,他微微擡起身舒展了一下,緩緩說道:“孝宣皇帝曾言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昔燕王觊觎神器,除國自缢;淮南廢法不軌,株連絕嗣。
此皆前漢故事,至于中興以來,德政屢施,楚王招聚奸猾,移位而已;阜陵私作圖谶,但削爵祿。
今陛下威信始加,正當約束人心,重整綱紀,故前有陳王等畏威,後乃有諸侯懷德。
”
“《詩》曰‘親親以睦友’,當年朝廷窮居一隅,困頓之時,亦不忘各地諸王,大朝集會,滿載而歸。
如今再興漢室,仍讓他們居王位、守宗廟,而不是如光武皇帝待前漢諸王……我也算是敦親睦族了。
”皇帝咀嚼着趙溫為他開脫的話,陳王的下場确實該像前漢時嚴懲,以儆效尤,但像這樣未加審谳便畏罪而死,讓朝廷被動,不是皇帝的責任,又是誰的責任呢?
他的目光遊移,心中似有所感:“荀君,你來說。
”
按順序理應是趙溫說完後,司徒、錄尚書事楊彪緊接着說的,但皇帝越級點了名,尚書令荀彧倉促之間,也隻能開口:“臣以為,是陳王等未能體悟陛下寬仁之心,與其說是畏罪,不如說是畏罰,此次陳國、琅邪之事,足以為戒,朝廷應發诏書,明告事由,宣達寬仁之旨,慰藉臣民之心。
”
“荀君既然這樣說,孟德,你又是怎麼想的?
”皇帝問道。
曹操思量着斟酌詞句,不敢怠慢:“臣以為尚書令所言甚是,如今接連出現兩次藩王自戕,朝廷勢必要将事由明白宣告,以免百姓不知緣故,私下妄自非議。
”
他是想将責任讓整個朝廷承擔,可偏有人不願,趙溫插嘴說道:“宣告事由自然是應該的,但陛下問的難道隻是如今要如何麼?
陳王等事發,陛下已經盡顯寬大,琅邪王為何還要自盡?
這難道僅是一個‘畏罰’就能揭過的麼?
趙該上奏說是琅邪有民刻磚詛咒,難道幾句詛咒就能逼得藩王自認活路斷絕、不待使者便自戕軀體?
”
有漢以降,藩王不法者多不畏刑,因為都是天潢貴胄,即便殘害百姓,也很少獲得極刑,像琅邪王這樣恐懼自殺的更是少之又少,既然情況特殊,必然是背後有隐情。
曹操正要回避這個,立即反駁道:“趙該已經在琅邪國仔細察訪,如有情由,他早該報上來了。
”
“趙該敷衍了事,是想避責,何不将他罷黜,換個能吏!
”一向親和的趙溫突然強勢了起來,有目的的針對道:“車騎将軍不早有此意了麼?
”
“趙公這是何意!
”曹操皺起眉頭:“就事論事,為何指摘到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