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浚儀縣短暫停留後,李慶安的座船繼續南下,次日便抵達了另一個重鎮陳留縣,和浚儀縣一樣,陳留縣也是漕河上的重要的中轉站,不同的是,浚儀縣是官方的物資儲存地,而陳留縣更偏重于民間,商業更加發達。
李慶安的座船上此時又多了一人,獨孤長鳳,李慶安的大舅子,獨孤明月的長兄,他出任江淮、河南轉運使兼河南道觀察使,比李慶安早十天出京,在此之前,他是京畿道轉運使,更早一點,曾做過京兆少尹,可以說他的官職提拔非常神速,短短兩年時間,便從五品官升到了從三品高官,在某種程度上,他是獨孤家崛起的需要,李慶安需要一股外戚的力量。
“長鳳,陳留縣你要多費一點心!
”
船即将靠岸,李慶安指着陳留縣略顯得有些破舊的碼頭道:“不能因為陳留縣是民間物資集散地就輕視它,恰恰相反,我發展的漕運的最重要原因還是在于商業發展,如果隻管官運,不顧民運,最終隻會國富民窮,這不是我想要的,藏富于民才是大唐中興的長遠之計。
”
獨孤長鳳點了點頭,“請殿下放心,崔相國的計劃中,陳留的碼頭倉庫是放在最後,也是要修繕的,卑職也準備從陳留碼頭先入手,盡快讓民間商業先發展起來,我前天已經和張太守談過,他會募集民夫,盡快開工。
”
“嗯!
崔相國清梳漕運偏重于官方的碼頭和倉庫,偏重于整編官方船隊,這也是長安的急迫形勢使然,但我希望你接手以後,要轉向鼓勵民間商貿,這也是你的政績所在。
”
這也是李慶安的思路不同所在,從漕運開鑿的那一天起,就主要是用于官運,曆朝的統治者都不會考慮讓與民用,所謂民不與官争利,盡管利之所驅,商人們也偷偷摸摸地借道漕河,但始終沒有得到官府的支持,所以李慶安要做的事情,就是給民間商貿松綁,讓他們放手發展。
隻有唐朝本身的商業大發展起來,他從安西運來的大量白銀才更有用武之地。
獨孤長鳳躬身道:“卑職明白,這也是卑職将來要做的重點。
”
這時,船緩緩靠岸了,陳留縣縣令許昭遠帶領縣丞、縣尉、主簿等官員已經在碼頭上等候多時了。
李慶安上了岸,許昭遠等官員便迎了上來,“卑職參見趙王殿下,參見獨孤觀察使。
”
李慶安也拱拱手笑道:“給大家添麻煩了!
”
“不敢!
不敢!
殿下來陳留縣視察,是陳留縣的榮耀,殿下一路辛苦,請進城歇息。
”
“不了,我在陳留縣隻能呆半天,要去見一個故人,請問許縣令,宗家在哪裡?
”
宗家就是陳留大族宗楚客,曾是武則天的宰相,在陳留縣幾乎無人不知,許縣令連忙道:“就在這裡不遠,我帶殿下去!
”
李慶安卻搖搖頭,指了指獨孤長鳳道:“觀察使要考慮修繕陳留碼頭,許縣令還是忙公務吧!
宗家隻是我的私事,就不煩勞許縣令了。
”
既然趙王不肯,許縣令也不敢多事,獨孤長鳳是河南道觀察使,更是他的上司,縣官不如現管,許縣令内心更願意和獨孤長鳳接觸,他命一名衙役給李慶安帶路,衆人送了一程,便回縣裡去了。
李慶安則帶了十幾名心腹親衛,翻身上馬,沿着田埂向數裡外的宗家莊而去,其餘親衛并不放心,都遠遠地跟着他。
稻田裡的秧苗都已經長大,綠油油的一望無際,令人心曠神怡,水稻正是抽穗的時節,稻田裡到處是除草的農民,午後烈日炎炎,農民們在烈日下揮汗如雨,他們不時擡頭驚訝地望着這個有十幾名随從陪伴的貴人。
李慶安走到一個老農前蹲下,笑問道:“老人家,這塊稻田是你的嗎?
”
老農見他似乎身份尊貴,不敢怠慢,便站起身,指着周圍的一大片田道:“這一片有三十畝,我自己有二十畝,另外十畝是租種宗家的田,今年麥子收成不太好,但願稻子能補回來。
”
“那現在官府的稅賦是多少?
”李慶安又問道。
“我們這裡是上田,田賦每畝兩升兩合,還有每畝三百文的青苗錢,再就是要交一匹絹,其他沒有什麼了。
”
“那宗家的稅賦呢?
是你們承擔嗎?
”
“不!
不!
”老農連忙擺手,“宗家可是好人,從宗老太爺開始就善待佃戶,每畝以實際收成為準,收租三成,田賦和青苗錢都是他們自己負擔,假如遇到災年,還可以問宗家借糧,沒有利息。
”
李慶安笑着點點頭,又問道:“那宗家在哪裡?
我是他們的故人,來拜訪他們。
”
老農指着不遠處的村莊道:“進村後最大的房宅就是,很好認,有一座道士塔,不過旁邊的一座宅子也是,原來是其他人家,去年被宗家長女和她姓李的丈夫買下,也算是宗家。
”
“多謝老丈了。
”
李慶安拱拱手,謝了老農,便快步向村裡走去,這時老農又大聲道:“這位官人,日頭很毒,把鬥笠戴上!
”
“多謝了!
”
李慶安戴上了鬥笠,很快便來到了村子裡,村子裡種滿了梨樹和杏樹,青油油的小梨和淡黃色的早杏已經綴滿了枝頭,幾條細犬聞聲奔來,圍着他們吠叫,進村沒多久,果然看見了一座大宅,一座白色的道士塔矗立在院中,大門上挂了一塊黑底金字的橫匾:‘宗府’,這裡應該就是宗楚客的老宅了。
但李慶安找的卻不是這戶人家,他又向前走了十幾步,斜對面果然又有一座宅子,比宗府要小一半,但樹木更加茂密,院牆不高,隻齊人的兇口,李慶安忽然在院牆前站住了,院子裡是一片菜地,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拿着一根長勺給蔬菜澆水,他也戴着鬥笠,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袍,身材高大,他動作很慢,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李慶安笑道:“這麼毒的日頭澆水,要把菜燒死的。
”
中年男子慢慢擡頭,看了一眼李慶安,不由愣住了,“是你!
”
“是我,太白兄,别來無恙乎?
”
這個中年男子正是李白,李璘兵敗時他中了箭傷,從亂軍中逃脫,投奔他的族叔當塗縣令李陽冰,不久便被妻子宗氏接回陳留宗家養傷,一直隐居至今。
李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李慶安,他不由有些尴尬和慌亂,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
這時,一個年輕婦人從屋裡快步走出,埋怨他道:“夫郎,這麼熱的日頭不在屋裡休息,出來種什麼菜。
”
這個少婦就是李白的妻子宗氏了,她是宗家長女,仰慕李白才學,在李白最失意潦倒時嫁給他,正是得到她的精心照料,李白的箭傷才得以漸漸好轉。
她走到菜地邊一眼看見了李慶安,她不由一怔,這是何人?
李慶安拱拱手笑道:“原來是嫂夫人,在下是太白兄朋友,從長安來,路過陳留,特來看看他。
”
“原來是青蓮的朋友,快進家裡來。
”
“那就打擾了!
”李慶安笑着走進府宅,他的親衛則留在府外等候。
宗氏有點埋怨丈夫不會待客,“夫郎,客人老遠來,應請進家才對,這麼熱的天讓别人曬在日頭下,多無禮啊!
“
李白苦笑了一下,這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李白的新家占地雖然大,但大部分都是果園菜地,房舍隻有十幾間,李慶安在客堂坐下,客堂很寬敞,鋪上了厚木做地闆,前後通風,門外都是郁郁蔥蔥的果林,後院還有一個池塘,布置有假山涼亭,可以看見池内紅鯉魚遊動的身影,環境幽雅,令人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