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高仙芝被一名宦官領了進來,李亨在成都登基後,高仙芝被封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尚書左仆射,又加爵曲國公,實封五百戶,可謂恩寵有加,但高仙芝卻知道,李亨不過是在穩住自己,所謂登高必跌重,一旦李亨控制住了局面,他就将第一個對自己下手,高仙芝考慮了很久,與其被李亨幹掉,不如自己先去,他終于決定主動放棄。
高仙芝快步走了幾步,在李亨面前單膝跪下道:“臣高仙芝參見陛下!
”
李亨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呵呵道:“高愛卿找朕有什麼事嗎?
”
高仙芝取出一本奏折,雙手呈上道:“臣身體不好,特向陛下乞骸骨。
”
乞骸骨也就是請求退休的意思,李亨臉色微微一變,他不接奏折,拉長了聲音道:“高愛卿,你這是何意?
朕有虧待你的地方嗎?
”
“不!
不!
不!
”
高仙芝吓得跪了下來,連聲道:“陛下對臣恩寵有加,臣一直銘記于心。
”
“那你為何要辭職?
”
“臣确實是身體不好,小女離家至今下落不明,臣憂心成疾,實在無力再擔軍權,望陛下體諒。
”
李亨緊緊地盯着高仙芝,目光閃爍着,似乎想看透高仙芝的内心,這時,魚朝恩在一旁斥責高仙芝道:“高将軍,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現在戰事不利,你非但不替陛下分憂,還要再煩擾陛下,你是何居心!
”
“這....陛下,臣決無此意。
”
高仙芝的背上被浸濕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辭職有些草率了,李亨未必會領情,嚴重一點或許會引起一場軍權的争奪,果然,李亨瞥了一眼魚朝恩,便對高仙芝道:“朕馬上要召開政事堂會議,讨論軍情,高将軍也一起參加吧!
”
說完,李亨轉身而去,對高仙芝的辭職之事不再理會,魚朝恩給高仙芝使了個眼色,便跟着李亨匆匆去了,高仙芝暗暗歎了口氣,這個新皇帝,可不是一般地難伺候啊!
.......
李亨當然明白高仙芝的心思,他是想激流勇退,把軍權讓給自己,這也完全符合李亨的預想,但李亨不希望高仙芝以這種方式退出,他希望高仙芝能按照自己的安排一步步退出,李亨有前車之鑒,當初高仙芝也是讓過一次軍權了,榮王李琬自以為控制了軍隊,但軍中将領都是高仙芝的人,在關鍵時刻,高仙芝振臂一呼,又輕易地将軍權奪了回去,所以高仙芝根本就是退而不失權,那這一次他是不是又故技重施,李亨非常懷疑。
南明宮的小含元殿内,李亨半靠在龍榻之上,他眯着眼打量着殿内的情形,他是第一個來到殿内,一邊整理思路,一邊等百官們的到來,這是李亨的一個特點,一般皇帝開會總是最後一個到,讓衆臣等候,但李亨卻喜歡先到,這倒不是他不擺架子,相反,他的架子比誰都大,飲食、起居、出行,每一個細節都擺足了帝王的排場,而李亨之所以早到會場,是他喜歡觀察大臣,誰來得早,誰來得晚,誰又是準點前來,這裡面都有文章,代表了大臣們不同心态。
比如現在,殿内已經來了幾人,王珙、令狐飛、達奚珣、陳希烈等等,這裡面陳希烈反倒是第一個來,這說明他心中惶恐,有很強的危機感。
而崔圓、楊慎矜等成都老臣遲遲不來,說明他們對自己還有疑慮,内心不願配合,至于高仙芝,他應該也會很晚來,說明他已經有點明白這次會議的真實用意了。
喜歡觀察大臣,探查大臣的**是李亨的一貫作風,在長安時,他就命李輔國成立了察事子廳,作為他的暗探,來成都後,察事子廳下面的三十名暗探也跟了過來,成立了新的察事子廳,繼續為李亨探查大臣的情報**,極其隐秘,到目前為止,誰也不知道這個皇帝特務機構的存在,隻有三人隻得,李輔國、李亨和張皇後,甚至連魚朝恩都不知道。
今天是軍事會議,基本上從三品以上的官員都會到來,一共有二十餘人,其中政事堂的成員都要到來,李亨登基後并沒有進行大的人事改組,而是用擴大政事堂的辦法,将王珙、令狐飛等心腹塞進政事堂内,而且手握重權,而崔圓作為地頭蛇,依然出任右相,左相之位就由王珙取代了陳希烈。
這時,朝臣内陸陸續續都到了,高仙芝也在最後走了進來,他很低調,坐在最後的一個位子上。
李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今天高仙芝可是重頭戲,他目光又落在了太子李系地身上,最近太子李系地名聲不是很好,有言官彈劾他狎童,這讓李亨心中不喜,但此時他見李系腰挺得筆直,神色嚴峻,頗有幾分大将的風度,心中對他的一點不喜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喜歡兒子有大将之風,尤其是現在,他需要兒子來接替高仙芝。
人漸漸到齊了,李亨便對李輔國使了一個眼色,李輔國立刻高聲道:“時辰已到!
會議正式開始。
”
衆大臣起身,向李亨躬身行禮,“臣等參見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衆愛卿平身,賜座!
”
“陛下有旨,大臣歸位。
”
衆大臣紛紛歸位,這時,大殿上隻留下了王珙一人,他是今晚軍事會議的主持,王珙環顧衆人一眼,高聲道:“今天是特别會議,主要是商讨下一步的軍事作戰事宜,衆所周知,我大唐一直處于分裂狀态,僞帝竊據長安,朝内奸雄當道,河北安祿山已反叛,襄陽親王自立,此局面已延續近兩年,陛下每日殚精極慮,欲統一大唐,光複中原,現朝内已有甲兵三十萬,糧草充足,衣甲齊備,夏末秋初,正是用兵之時,陛下已決心出兵,然衆敵環繞,難以定決,今天臨時召集各位大臣來商議,我軍究竟該對何處用兵?
”
這時,工部尚書陳希烈第一個站了起來,陳希烈可以說是李亨登基後唯一受貶的重臣,他一直是李隆基的左相兼兵部尚書,是南唐的第二号人物,但李亨登基後,卻讓王珙取代了他的左相之位,而且在政事堂的地位也排到了最後一個,也就是說如果再提升一人,他陳希烈就要被擠出政事堂,這讓陳希烈心中充滿了危機感。
陳希烈知道根本原因是自己當年跟随李林甫,參與了對李亨迫害,所以李亨才對自己極為不滿,但王珙當年是禦史中丞,針對太子李亨的三件大案,韋堅案、杜有鄰案和王忠嗣案,王珙都是急先鋒,下手最為狠毒,李亨的老丈人東宮右善贊大夫杜有鄰當時就是死在王珙的杖下,那為什麼李亨不對王珙報複,而偏偏對自己記仇呢?
這讓陳希烈又是害怕,又百思不得其解,今天軍事會議,陳希烈覺得讓李亨覺得自己的存在,便搶先第一個開口了。
李亨慢待陳希烈,一方面固然是當年陳希烈落井下石,在背後陰自己,令他着實耿耿于懷,另一方面,李亨想盡可能多的把自己人塞進政事堂,但崔圓等有勢力的地頭蛇暫時還不能動,所以他便對陳希烈這種勢力較弱,影響不大的人下手,當然不是一下子幹掉,那樣會導緻政局不穩,所以他一步步來,先把陳希烈排擠到邊緣,然後再找機會幹掉他。
李亨見陳希烈第一個跳出來,他心中着實惱火,今天所謂的臨時軍事會議不過是為了奪高仙芝的權,哪裡需要真的讨論軍國大事,無知無趣的陳希烈,李亨對他更不滿了,但他臉上卻不露聲色,笑道:“陳尚書請說!
”
陳希烈走到中間,向李亨躬身行一禮,又對衆臣道:“陛下既然難以定決對誰動手,那我先說幾句,對誰動手關鍵是我們要有機會,我們的機會在哪裡?
其實無礙乎就是對長安進軍或者是對荊襄進軍,隻有這兩個選擇,我們先說荊襄,哥舒翰支持李瑁,使李瑁勢力大漲,而且吳王铩羽而歸,士氣低落,如果我們對荊襄動手,一是我們水軍尚不齊備,蜀人不善水戰,其次李瑁未必真的相信哥舒翰,若我們急切攻之,他們會同心協力,關系牢固,反之,我們放之不理,李瑁、哥舒翰必然生隙,繼而發生内亂,那時才是我們的機會。
”
“那陳尚書的意思是我們應攻打長安,對嗎?
”李亨不以為然地問道。
陳希烈沒有感覺出李亨的不滿,他依然興緻盎然道:“陛下說得一點沒錯,此時我們的機會就在長安,李慶安東征中原,與安祿山對峙,長安空虛,此乃天賜良機,陛下應立刻出重兵,進發長安,必然一路勢如破竹,一舉攻下關中,那時陛下廢除僞帝,向天下曉以大義,李慶安窮途末路,隻能向陛下投降,天下由此而定。
”
“一派胡言!
”
兵部尚書令狐飛站了起來,他很清楚今天李亨的真正目的,他走到陳希烈旁邊,向李亨施禮道:“陛下,請容我駁斥陳尚書的謬論!
”
李亨心中暗暗點頭,不愧是自己的首席軍師,很明白自己的心思,他便笑了笑道:“争論可以,但不要傷了大臣的和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