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順給朝廷的回複遲遲沒有送到長安,但他送給安祿山的求援信卻十萬火急,四天後便送至了河北。
和李慶安的安西一樣,安祿山也同樣兼統了範陽經略支度營田使,他不僅掌握了軍權,同樣也控制了地方财政權,這就使他有龐大的财力和物力進行擴兵,在前年攻打契丹時,他發兵六萬大軍,結果大敗而歸,六萬大軍損失一大半,但安祿山卻利用手中的财力便迅速補充了兵力。
與安西相比,河北人口衆多,财力雄厚,安祿山所擁有的資源要遠遠強于李慶安,而且他手下戰将人才濟濟,名士幕僚如過江之鲫,這便使安祿山成為了名為其二、實為第一的大唐第一強藩。
盡管安祿山實力強大,但他本人卻十分低調,他喜歡擺宴請客,他總在宴席上對衆人說,安西地域遼闊,兵力衆多,李慶安才是大唐第一強藩,不僅在宴席上說,他還派人去長安洛陽等地四處宣揚安西實力強大,企圖将衆人的注意力轉到安西。
他知道自己不像李慶安山高皇帝遠,李隆基很難管住,而他的河北緊靠中原,地方官員衆多,他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傳來李隆基的耳朵中去,因此他處處都在表現對李隆基的忠心,四處搜尋奇珍異寶,給楊貴妃和李隆基送去,楊貴妃被冷落後,他又大肆巴結武賢儀,連武賢儀貼身侍女也暗中得了安祿山的千貫賄賂,如此,得寵的武賢儀自然給李隆基大吹枕邊風,使李隆基對安祿山信任有加,不僅撤了他的宦官監軍,甚至各地節度使都有親王坐鎮,而安祿山處卻沒有。
盡管得到了李隆基的信任,但安祿山并沒有高枕無憂,他仍然在暗中緊鑼密鼓地進行籌備,去年他命朝中心腹一把火燒了長安兵器庫,使大唐數十年積累的三十萬件兵器毀于一旦,對内,他得到鑄錢權,便大肆鑄造劣質銀錢,收刮民間錢财,又派人去渤海煮鹽,大量在中原販賣私鹽,又學李慶安團練制在範陽及平盧地區實行聯堡制,将民衆集中居住于堡壘中,平時大量訓練預備役軍人,如此種種,他暗實力便迅速膨脹起來,名義他隻有兩鎮十四萬軍隊,但實際上,他已經能動員二十萬大軍。
從去年年末開始的削藩風潮也不可避免地刮到了範陽,安祿山緊張異常,他心裡很清楚,他的範陽遲早會被李隆基盯上,李隆基對他再信任,也信任不過自己的兒子,大唐江山可是姓李,不是姓安,為了應對危機,他命長安聯絡官劉駱谷時時關注朝廷動向,并大肆賄賂宮中的近侍,要掌握住李隆基的一舉一動。
緊接着回纥南侵事件爆發,李隆基借此事件開始了正式削藩,安祿山便知時日已不多,他再也顧不上可能會洩露野心,便立即下令在平盧集結民團,美其名曰春訓,實際上便是将他們轉成了正規軍。
這天晚上,安思順的求救信送至了安祿山的東平郡王府。
安祿山雖然文才淺薄,但他的書房卻異常名貴,也談不上什麼風格,隻管将各種名貴之物在房中堆砌便可,吳道子、閻立本的畫,張旭的草書,李白、王維的詩,各種真迹随意張挂在房中,至于各種佛經道書和儒家經典更是數不勝數,堆滿了三個房間。
但這些名人字畫和書籍安祿山從來都不屑一顧,他唯一感興趣地就是一架沙盤地圖,這是從李慶安那裡學來,三百名工匠耗時一年将河北、河東、河南以及關中等地的山川地形,城市人口,橋梁駐兵等等用泥塑成,非常直觀而逼真,這架沙盤也是安祿山最心愛之物,曾經有個侍女不小心将一杯茶打翻在沙盤上,結果引來他勃然大怒,親手拔劍将侍女刺死,從此以後,任何下人不準進入他放沙盤的房間。
沙盤放在一間單獨的屋内,屋内沒有窗,在四角懸挂了十顆柚子大的夜明珠,将房内照得明亮如晝。
安祿山靜靜地站在沙盤前,目光久久地凝視着關中那一片豐腴的土地,或者說關中他也并不關心,他隻關中内那一個針尖大的小點,那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安祿山的野心并不是天生具有,在天寶六年以前,他還在鑽頭覓縫地想着什麼樣才能保住自己節度使的位子,但自從他無意中看到了華麗絕倫的貴妃後,他的心便起了微妙的變化,要想得到楊貴妃,他隻能取李隆基而代之,盡管安祿山對楊貴妃日思夜想,但天寶十年之前,他還隻想擁兵自立,成為名副其實的河北之主。
他真正有了奪取大唐江山的野心卻是在李林甫因病淡出大唐權力中心之後,沒有了李林甫的威脅,就俨如拴在安祿山脖頸上的一根鍊條被去除了,轉由他一向瞧不起的楊國忠掌握了大唐的相權,這時,大唐各地的土地兼并日趨嚴重,人民困苦、兵制敗壞,中原空虛無兵,民怨沸騰如煮,安祿山終于生出了奪取李氏江山,建立安氏王朝的野心。
在安祿山的身後,他謀士高尚坐在一張竹榻上,不慌不忙地看着安思順的求救信,不時端過熱氣騰騰的茶杯喝一口茶。
今天的局面早在高尚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李隆基若不先動哥舒翰,那必然就是對付安思順,哥舒翰是因為離長安近,所以下手急切,而安思順卻是因為他在幾大節度使中實力最弱,是最容易削藩的地方,就像一個軟柿子,所以李隆基先收拾他,也并不奇怪。
隻是李隆基竟同時要削哥舒翰和安思順兩大節度使,這确實出乎高尚的意料。
“先生以為,我是幫還是不幫?
”
安祿山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嘶啞,焦慮的目光顯得他憂心忡忡,安思順是他族兄,他們一直就有書信往來,交情不同尋常,這時安思順寫信來求援,盡管他心中不想多事,但情份卻使他拉不下這個面子,他心中為難之極。
高尚又喝了口茶,笑道:“我隻想問大帥究竟想不想幫他?
”
安祿山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不想幫,現在還不是和李隆基翻臉的時候,現在幫他對我百害無一利。
”
“這就對了,既然大帥也知道百害無一利,那為什麼要幫呢?
”
說到這,高尚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道:“大帥,恕我直言,盡管你們親若兄弟,但在這事關個人前途命運的時刻,你非但不能幫他,而且還要大義滅親,向李隆基表明你支持他罷黜安思順的态度,不要讓削藩之火燒到你的身上來,這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大帥需要時間進行準備,切不可此時當出頭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