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找了一個宦官,引領着寇季的馬車趕往了大慶殿。
寇季到了大慶殿前,看到了往日裡有些冷清的大慶殿外,多了許多禦林衛和宦官、宮娥。
他們守在大慶殿外,靜悄悄的,就像是一個個雕塑。
寇季很不喜歡這種氣氛。
奈何宮裡的規矩就是這樣,總是将人約束的像是一個冰冷的機器。
整座皇宮裡,沒有一個人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即便是身為這座皇宮主宰的趙祯,也有一條一條的規矩約束着他。
寇季下了馬車,甩了甩身上的袍子,邁步走到了大慶殿門口。
守在門口的女官見到了寇季,主動迎了上來。
“寇公,您可到了,太子殿下在裡面都跪了三個時辰了。
”
女官是曹皇後的人,見到了寇季,就知道趙潤的救星到了,所以表現的很熱切。
寇季見到了女官,心裡也松了一口氣。
趙祯還允許曹皇後身邊的人守着趙潤,就說明他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惦記自己的女人。
寇季對女官點了點頭,對着守在大慶殿門口的禦林衛甩了甩衣袖。
禦林衛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打開了大慶殿的殿門。
寇季站在門口,往裡望去,就看到了趙潤一個人孤零零的跪在大慶殿的正中,顯得十分孤單。
寇季邁步入了大慶殿,吩咐禦林衛關上了大慶殿的殿門,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趙潤身邊。
“先生……”
趙潤看到了寇季出現在了身邊,跪在地上拱手施禮。
寇季随意的坐在了趙潤身邊,擺了擺手,淡淡的道:“坐下說話……”
趙潤遲疑了一下,低聲道:“父皇讓學生跪着……”
寇季不鹹不淡的道:“我讓你坐你就坐,你父皇威風再大,也不好拿這點小事找我麻煩。
”
趙潤猶豫再三,還是搖了搖頭。
寇季一把拽倒了趙潤,趙潤一臉驚容。
寇季揉搓了一下趙潤的腦袋,感慨道:“回頭我就上書奏請你父皇,讓他将教你學問的那幾個老家夥趕回家去養豬。
以前多活潑的一個小家夥,被他們教育成了一個小古闆了。
”
趙潤低聲道:“先生們教授學生,并沒有懈怠,是學生自己以前不懂規矩。
”
寇季失笑道:“你傻還是我傻?
規矩那種東西,從來都不是約束我們的。
我們位高權重,向來都是破壞規矩或者立規矩的。
守規矩,那是下面的人的職責。
”
趙潤仰起頭,盯着寇季認真的道:“先生說,克己複禮,乃是為君之道。
”
寇季不屑的罵道:“胡說八道,腦子有坑的人才會相信這種鬼話。
”
趙潤一臉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撇着嘴道:“我們克己,是為了克制心中的貪婪,不讓它跑出來去傷害其他人。
畢竟,以我們的地位、權力,若是方出了心中的貪婪,那将會有無數人因為我們的貪婪喪命。
所以我們克己,隻是為了保護弱小,承擔我們該承擔的責任,跟為君之道沒一文錢關系。
”
趙潤疑惑的問道:“那複禮呢?
”
寇季哈哈一笑,“複禮就是說,我們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歸于禮。
克己複禮加起來的意思就是,約束自己,讓自己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歸于禮。
隻要能做到,那就能達到一個仁的境界。
而仁在心,而非形式。
所以隻要我們能守住本心,不去做那些損人利己的事情,我們就能達到仁的境界。
所以守不守死規矩,跟這一點關系也沒有。
而仁心是每一個人都應該具備的。
所以他跟為君之道沒有半點關系。
”
趙潤聽完了寇季一席話,明顯放松了不少,他并排坐在了寇季的身邊,疑惑的問道:“可是宮裡的那些先生們,為何告訴學生,克己複禮是為君之道?
”
寇季笑着道:“因為他們想用這些東西套住你,讓你做一個仁君。
你父皇當年在東宮讀書的時候,他們講的也是這一套。
”
趙潤皺着眉頭問道:“克己複禮就能做一個仁君嗎?
”
寇季沉吟了一下,“看對誰。
”
趙潤有些茫然。
寇季搖頭笑道:“距離君王最近的是官員。
所以君王克己複禮的話,對官員們而言,自然是一個仁君。
可是對百姓,那就不一定了。
”
趙潤再次皺起了眉頭。
寇季拍了拍他的肩頭笑着道:“人心是貪婪的,手握權柄的人,心中的貪婪更勝。
所以一個君王對官員太仁慈的話,就會助長他們的野心。
就像是太祖、太宗、先帝,對文官都十分仁慈。
太祖在朝的時候,親眼撞見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趙普貪腐,結果沒動趙普一根手指頭,隻是罷黜了趙普的官位。
太宗登基以後,又複立了趙普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有趙普做榜樣,其他的文官自然可以放心大膽的貪。
你皇祖父在位的時候,貪污成風。
王欽若、丁謂、林特等一衆奸臣,大貪特貪,玩弄權術。
以至于山河動蕩。
所以,一個克己複禮、對百官們懷有仁慈的君王,對百官們十分有好處。
但是對百姓們并沒有什麼好處,對江山社稷也沒有什麼好處。
”
趙潤沉吟着道:“所以先生不贊同宮裡的那些先生的話?
”
寇季笑着道:“若為君王,仁心還是得有的。
隻不過仁心不應該放在百官身上,而是該放在百姓身上。
對百姓仁、對百官威、對外邦霸,才是真正的為君之道。
”
趙潤還要開口,寇季不願意再多說此事,他側過頭,盯着趙潤笑着道:“看上你父皇宮裡的房美人了?
”
趙潤身軀一緊,臉色僵硬的道:“學生什麼也沒做。
”
寇季哈哈笑道:“不必如此拘謹,看上了就看上了。
隻要你開口,為師就去幫你讨要。
”
趙潤噌一下站起身,臉色鐵青的道:“如此違背人倫綱常的事情,學生斷然不會做。
”
寇季撇着嘴,鄙夷的道:“膽小如鼠,難成大器。
你皇祖父當年登基以後,可是将你曾皇祖父宮裡的女子盡數送到了宮外。
不知道有多少嫁到了良家,成了别人的妻妾。
”
趙潤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
寇季就當沒看到趙潤的臉色,大大咧咧的道:“你曾皇祖父當年可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說什麼自己後宮的女子不過百人爾。
結果你皇祖父放良的女子多達上千……”
言外之意,丢人的事情你祖宗都幹完了。
你幹一些也不礙事。
趙潤就像是沒聽到寇季話裡的深意,他臉色難看的道:“我皇祖父放良的女子中,大多都是宮娥。
”
寇季咧嘴笑道:“你倒是會幫你皇祖父遮羞。
”
趙潤正色道:“我皇祖父此舉,被當時的朝臣們評為善政。
”
寇季臉上的笑容一斂,淡淡的道:“我要是處置此事,我就算将那些女子坑殺了,背上一個屠夫的罪名,也不會将她們放良。
”
趙潤瞪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寇季淡然問道:“說一說你今日為何去房美人宮裡,又為何會背上一個調戲房美人的罪名?
”
趙潤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學生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去房美人宮裡。
學生沒有調戲房美人,學生隻是到了房美人房門前,房美人穿着一身輕紗跌出了房門,學生下意識的扶了一下……”
寇季微微挑眉,“然後呢?
”
趙潤歎了一口氣道:“然後房美人就說學生輕薄她。
”
寇季又問,“當時房美人宮裡可有其他人?
”
趙潤臉色有點發白的道:“有兩個宮娥。
”
寇季沉吟着道:“既然有人為你作證,你為何還會擔上一個調戲房美人的罪名?
”
趙潤咬着牙道:“她們一個撞柱,一個投井……誣陷說是學生施暴的時候推的……”
寇季眉頭一挑,“所以沒有人證,反而還多了兩條人命?
”
趙潤點點頭。
寇季眯着眼看着趙潤道:“為什麼去房美人宮裡?
”
趙潤咬着牙,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開口。
寇季面色一冷,“你知不知道破壞人倫綱常,乃是天大的罪過,你自己受罰倒是其次,你母後和你弟弟也會跟着受罰。
”
趙潤臉色一僵,低聲道:“有人告訴學生,說是房美人宮裡栽着幾株草藥,能解熱病,若是能将其拿出,分發給惠民藥局種植,能惠澤萬民。
”
寇季冷笑道:“這種蠢話你也信?
”
趙潤苦着臉道:“學生一開始也不信,可是房美人宮裡有人得了熱病,用那東西熬水喝了以後,立馬就病愈了。
”
寇季質問道:“你親眼所見?
”
趙潤坦白道:“那個患病的宦官,學生見了。
也确認他的了熱病。
”
寇季又問道:“所以你就去房美人宮裡,找了,那你找到藥了嗎?
”
趙潤緩緩搖頭,“房美人宮裡有許多的花草和樹木,并沒有什麼草藥。
學生想去找房美人問個清楚的時候,就撞上了穿着輕紗的房美人……”
寇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問道:“告訴你房美人宮裡有藥的是誰?
”
趙潤趕忙道:“集賢閣待制鐵文熊……”
“鐵文熊?
”
寇季嘀咕了一下,發現自己對此人沒有什麼印象。
寇季緩緩起身,對趙潤吩咐道:“就在此處跪着,哪兒也别去。
”
趙潤急忙趴起身,追問道:“先生相信學生是清白的?
”
寇季撇着嘴道:“你要是有色心有色膽的話,早就妻妾成群了。
”
趙潤有些感動的向寇季施禮。
“多謝先生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