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以冬至,一陽始生,萬物潛動,所以自古聖帝明王,皆以此日朝萬國,觀雲物,禮之大者,莫逾是時。
燕國世奉禮教,循中原王朝五時之禮。
那一年的冬至大朝,在燕國王城内文德殿内舉行,文德二字彰燕國宣文教之意。
依漢儀,每歲,立春、立夏、大暑、立秋、立冬常讀五時令,皇帝所服,各随五時之色。
此乃契合農時,承天景命之儀也。
現如今那文德殿上也布置帷幔錦帳,一片祥和之氣。
今年雖雲諸事繁雜,然燕國東平高句麗,南禦石趙,國勢日彰。
自慕容仁之亂以來國内之勢日趨穩定,喜見慕容家後輩人才輩出,燕主王心甚慰。
加之從南邊塞口,渡海而來到燕國避難的漢人漸多。
燕國朝廷如今也開始按照中原宮廷的朝儀開始規制。
慕容燕國傾心慕華數十載,如今已蔚為大觀。
國内庠學、太學鼎盛,文教之聲四海遠播。
先王慕容廆在時,常常在覽政閑暇之時,親臨庠學、太學聽之。
燕王禮遇至此,國人無不以崇禮為尚,于是路有頌聲,禮樂盛行。
時人雲之:晉室雖殁,然四海之内文教盛者,無複慕容燕國矣。
更加之如今的燕王慕容皝作世子之時,便尚經學,善天文,率王族大臣子弟,束修受業,于這禮學諸子百家之事可堪精通。
這日朝會之上隻見,内宮也按照中原式樣頭戴長冠,衣绛領袖緣、中衣、绛緣以行禮,如魏晉之故事。
燕王升座,向衆位王族大臣,百官将軍說道:“今天下紛擾,四海不甯,晉室南遷,中原闆蕩。
徒我慕容燕國,雖居平州一隅之地,然政清人和,百姓安居。
”慕容皝巡視堂下衆臣,卻見燕國朝堂上,文臣肅然,武将齊整,一派昂揚之氣,更觀之慕容恪、慕容霸等後輩英傑列于朝堂之上,朝氣蓬勃,燕王自衿之情躍然臉上。
隻聞燕王接着道:“有賴諸位大臣将軍戮力同心,我燕國才能收段部,平高句麗,禦石趙。
”言罷燕王起身向衆人一拱手。
衆人皆回禮道:“此全仰賴燕王天威,臣等必将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
衆人禮畢,卻見為首的慕容評出列說道:“王兄遠略至此,我燕國之幸。
”接着轉身向衆人言道:“趙國石虎橫征暴斂,民怨沸騰,國勢日衰。
雖大肆抽丁充實軍隊,征谷物以充軍需,然其四海之内用兵多矣,民之厭戰之心甚矣。
如今恰逢國内蝗災爆發,赤地千裡,民無餘糧,士無餘财。
果如王兄所見,先發制人,先攻薊城,燒糧草辎重,奪其民衆而還,拓境徒河,于薊城咫尺之遙。
經此一役,石趙必歲逾不敢侵我國。
”
“孤也想不到石趙貌似兵盛,卻也不堪一擊,哈哈。
”燕王龍心大悅。
“燕王遠略,遠邁古今,諸君之中未有過我王者。
”慕輿根也上前恭賀道。
“折沖将軍想不到也引經據典,看來我鮮卑一族,也盡入漢家文犢之中。
”燕王戲谑道。
“大王武功,超越前朝,更兼燦然文治,我燕國文武相濟,必能大出于天下。
”國相封弈向二位将軍,燕王拱手說道,“然趙國,非雖小國,猝然一敗未傷其筋骨,且其帳下鄧桓、石闵、李農、蒲洪等諸将皆為一時猛将,還望燕王擇一精幹人員駐守徒河,以防趙國複而來攻。
”
“封相老成謀國,所慮不差,石趙畢竟據有十州之地,若其并力北向,恐我國力不能支。
”燕王略一沉思,“方今這大争之事,比之春秋之際更甚,必西連涼州張駿,南和成漢,晉室為要。
”
皇甫真上前道:“燕王博古通今,遠交近攻,使敵首尾難顧,我燕國才能有機可乘。
”
燕王點點頭,忽又說道:“話雖如此,然各國皆希望将禍水引向他國,我燕國隻有自守國境,石趙無法吞并,他國見無利可圖,方能助我。
今我燕之南境已拓至徒河,我燕國衆将中,何人能領此這守城重任。
”
聞聽徒河,慕容翰出列道:“啟禀燕王,臣在先王之時,便已駐守徒河,所轄城防,守備,皆了如指掌。
下臣懇請複入徒河,為我燕國南部屏障。
”
“徒河、先王。
”慕容翰自言自語道,黯然神傷,若有所思,“翰兄,此等之事,不必親往。
”燕王端正了身子道,“翰兄于這平高句麗之役勞苦功高,孤與兄還未來得及共叙孝悌。
”
“燕王這……”慕容翰一時語塞。
燕王隻對侍從言道:“不必多言,來人賜座。
”
須臾之間,卻見慕容霸出列,道:“兒臣願往。
”
燕王望着霸兒,眼中滿是甚為欣喜。
這幾年裡,伐宇文,滅段部,攻高句麗,所當先者,乃霸兒,慕容皝心中無限的期許。
卻見陽鹜上前說道:“平狄将軍,其心可嘉,惟其如此,擇人更要所當其任。
”
“不錯,陽士秋所言,正是孤之所想。
”霸兒不解的看着父王,卻見燕王緩緩的說道,“善攻者,敵不其所守。
善守者,敵不其所攻。
這防守之事也是大任,霸兒沖鋒在前,所當者乃萬夫不當之勇,唯其如此,為父要将你這利刃用在這軍鋒之上。
”
“大王,誠如是言,我燕國之中素有一善守之将。
”言至此,卻見燕王對着陽鹜也相視一笑。
隻見世子慕容儁出列道:“父王,列位臣工,想必該是此人:禦難将軍,悅绾。
”
陽鹜向世子作揖,喜道:“世子知人善任,我燕國之幸。
”
“世子所言甚是,悅绾将軍素有善守之名。
”慕容恪也說道,“先者石虎以李農為征東将軍,鎮守令支,率三萬與征北大将軍張舉攻我燕國之凡城。
父王以榼盧城大悅绾為禦難将軍,授兵一千,使守凡城。
當此之時,賊兵氣盛,衆軍士皆有怯意。
”
燕王望向慕容翰,略帶驕傲的說道:“翰兄,你看如今燕國之中,文臣武将輩出,已非先王時能比,孤與翰兄兄可運籌帷幄,不必親冒矢石。
”
“臣這幾日在都中,看到的燕國之繁盛比之舊日勝過百倍,這皆賴燕王之功。
”說完起身向燕王躬身緻意道。
“翰兄不必多禮。
”燕王嘴角不經意露出得意之色。
隻見常侍皇甫真接着上前說道:“恪公子所言誠然是也,當時情勢危矣,将吏皆恐,欲棄城逃走。
獨悅绾喊道:“受命禦寇,死生以之。
且憑城堅守,一可敵百,有敢妄言惑衆者斬!
”隻見他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趙兵竟在旬月間,久攻不下。
石虎恐國内生變,不得已退兵。
”
燕王望着堂下王兒、衆将,燕國朝堂齊心和睦,度才任用,文臣武将,各按其職,燕國可期。
燕王看了眼世子慕容儁,心想此兒雖頗為陰郁,甚無軍功。
可近年來世子幾次建言頗有見地,所薦臣子也才當其職,可見其善任之能也日進。
想到此,燕王心中覺得,為君者不止于沖鋒陷陣戰場厮殺,若能居廟堂之上,運籌帷幄之中也何嘗不是一件要事。
隻是目前燕王春秋鼎盛,世子雖立,然如今天下紛争,這燕王之位到底傳于何人之手,燕王還是意猶未定。
燕王緩緩說道:“世子向來監國,于這朝中列位文臣武将皆能量才适用,孤心甚慰。
”
“父王過譽了,兒臣不敢掩父王之光芒,隻願能為父王分憂。
”世子俯身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