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
十分鐘有多長?
不同的狀況下,有不同的理解。
例如在當年殘酷的選訓時候,莊嚴接受反審訊訓練被倒吊進水井裡的時候,他覺得十分鐘和是個小時那麼長。
現在,他坐在腫瘤醫院的醫生辦公室裡已經等了十分鐘,覺得跟十年那麼長。
慰問結束的第二天下午,莊嚴去了一趟醫院。
剛到的時候,祿霄還在。
倆人不好在病房裡談,找了個借口留到走廊上。
“情況怎樣?
”
“沒事了,到了醫院之後,吊了水吃了藥,好很多了,今天精神頭也不錯,胃口也好。
”
祿霄的話,讓莊嚴稍微淡定了點兒。
他看了一眼祿霄,發現後者雙眼的眼角發紅,眼白上全是皿絲,于是勸道:“教導員,你是一晚上沒睡好吧?
回去休息下。
”
祿霄擺擺手:“沒事,公勤班的小楊不是跟着你一起過來了嗎?
晚上我就回去,讓他在這裡陪着洪貴。
”
“既然有公勤班的接手,你趁早回去吧,車還在樓下。
”莊嚴說。
祿霄搖頭,微歎了口氣:“我放心不下,今天早上醫生剛對洪貴做了檢查,說是很快有結果了,我再等等吧。
”
說完,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拍大腿,人站了起來。
“時間差不多了,我去醫生辦公室問問結果。
”
來到醫院的時候,他找到了之前劉洪貴的主治醫師,可是辦公室裡沒人,另一個同事說,後者被叫去了放射科,十分鐘後回來。
放射科?
莊嚴的心砰砰猛跳了幾下。
他隻能等。
坐是坐不住了,在門口走來走去,然後又進了辦公室,在裡面走。
同科室另一個一聲看到莊嚴這副模樣,給他倒了杯水,然後問:“剛才送進來檢查的那位……是你們部隊的?
”
“嗯。
”莊嚴點點頭:“是我們連長。
”
另外那個年輕醫生說:“啊,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病人了,也算是身體基礎最好的病人,别人化療都掉頭發,他是一點沒掉,不過就是不聽勸,每天都偷偷去做俯卧撐,還去跳樓梯。
”
莊嚴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消失。
這是他知道,之前那次住院,醫生已經投訴過了。
看到莊嚴一副發愁的樣子,年輕醫生繼續安慰:“沒事的,你連長身體那麼棒,上次出院的時候已經檢查過了,預期效果很不錯,手術也很成功……”
這話還真讓莊嚴懸在空中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
既然醫生都這麼說,那肯定沒事!
說到治病,别人是專業的,得聽。
這時候,負責劉洪貴的主治醫生拿着一個紙袋子走進辦公室。
莊嚴趕緊上前:“醫生,劉洪貴的情況怎麼樣了?
”
他沒說“病怎麼樣了”而是說“情況怎樣了”,在莊嚴的潛意識裡,病這個字是個機會的詞。
主治醫生一聲沒吭,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醫生……”
莊嚴感覺外面的天都暗了下來。
他朝門外的天空望去。
剛才營區趕過來的時候還是陽光明媚,可現在突然天氣驟變,天色全暗了下來,仿佛到了太陽下山後的傍晚。
黑壓壓的雲層仿佛就在樓頂飄過。
“莊副連長……”
主治醫生認識莊嚴,畢竟之前打過交道。
他将旁邊的紙袋裡的病曆資料拿出來,面色凝重。
“擴散了……”
三個字,如同晴天霹靂。
轟隆隆——
一聲響雷平地而起,烏雲中劃過一道閃電。
莊嚴如同泥塑一般。
擴散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
看着莊嚴,醫生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要坦誠。
因為莊嚴代表部隊,病情這東西,還是不能隐瞞的。
“我們給劉連長做了檢查,做了CT檢查,肝和肺部都有了明顯的病竈……”
“什麼?
!
”莊嚴打斷醫生的話,又問了一次:“你說什麼,說清楚點!
”
“我的意思是……劉洪貴連長的腫瘤,擴散到了肝髒和肺部。
”主治醫生推了推眼鏡框,語氣低沉道:“情況很嚴重,發展很迅速……”
“你們之前不是說很手術成功嗎?
不是說預期很好嗎?
他回了部隊之後,每個月都在師醫院裡定期檢查,也遵從你們的醫囑吃藥……為什麼會這樣!
”
莊嚴的臉色比外面的天色還要黑,整個人變得殺氣騰騰。
醫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這……這是絕症,之前高位截肢是手術的時候,的确很成功,化療之後也沒發現其他器髒有異常,可是醫學上來說也沒有百分百的準确和預測……”
嘭——
主治醫生的話還沒完,莊嚴雙掌已經重重拍在了辦公桌上。
整張桌子猛烈震動了一下,桌面的水杯哐當地一下子倒下,茶水四溢。
“你們當時卻讓我去勸我的連長,說高位截肢,切除病竈就會沒事!
現在腿切了,複發了,你們又說難以預測!
你特麼讓我怎麼去面對連長!
我怎麼跟他解釋!
”
主治醫生和隔壁另一名醫生早已經吓得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倒退兩步。
莊嚴看上去就是一頭要吃人的老虎。
辦公室裡靜了下來,隻聽見呼吸聲。
許久,莊嚴總算壓住了湧起的怒火,把情緒控制住。
“對不起,醫生……”
他的眼角一熱,低下頭去。
醫生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莊副連長,實在抱歉……”
莊嚴頭也沒擡,隻是問道:“還有多少機會能治愈?
”
房間裡又靜了下來。
這個問題,醫生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良久才道:“我盡力。
”
莊嚴凄然一笑:“那大概還有多少時間?
”
主治醫生下意識又站了起來,然後下意識退了一步。
“短則三個月,長則六個月……”
最長才半年……
莊嚴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仿佛墜入了不見天日的深淵,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光芒。
“那現在怎麼辦?
”莊嚴擡起頭,看着面前的醫生:“你們有什麼治療方案嗎?
”
醫生搖頭:“我們會盡力,還是會做放療和化療,如果他很疼,受不了,我們會提供一些安慰藥物,讓他不至于那麼痛苦。
不過主要是保持良好的心境,也許會有奇迹。
”
奇迹?
莊嚴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
離開醫生辦公室,順着走廊返回病房。
一路上,走廊的窗外雷聲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