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集賢門,張原一眼就看到自家的那輛馬車停在成賢街邊那株紅皮松下,因為駕車的馬有些特别——
自搬到李閣老胡同這邊,為了出行方便,張原花了三十兩紋銀添置了一輛單轅馬車,駕車的這匹青sè骟馬來自大同得勝堡,馬齡八歲,正是壯年,駕車的姚叔覺得京城寒冷,就給大青馬腰脊上披了一塊大紅的棉墊防寒,其實并無必要,蒙古馬不畏嚴寒——
張原與徐光啟等人拱手道别,向紅皮松下的馬車走去,心裡想着後天辯論總結之事,剛才這第二場辯論張原自感滿意,象沈榷、徐如珂這種迂腐僵化的大明官員除了動用權力強行壓制西學或者死咬所謂祖制之外,真要辯理是辯不過他的,而劉宗周固然儒學jīng深,但涉及到天文曆數又是其短肋,最妙的是昨rì他以《chūn秋》“華夷之辨”束縛了對方的手腳,所以今rì辯論他們一方取得了壓倒xìng的勝利……
“少爺——”
穆真真從馬車一側閃了出來,穿着石籃sè襦裙,臉sè白淨如瓷,笑意盈盈,穆真真已有五個月身孕,雖然穆真真自己并沒覺得有多累贅,還想跟着張原外出,但商澹然命她多休養,所以她最近很少來衙門接送張原了。
〖〗..
張原笑問:“真真今天怎麼來了,待在宅裡悶了?
”
穆真真道:“先前清墨山人來報喜說nǎi茶妹前天夜裡生了一個女兒,少nǎinǎi就準備了一些禮物讓微姑去探望,婢子就跟出來了。
〖〗”說着,拉開車門讓張原上車,王微在車裡伸手拉了張原一把,随後穆真真也坐上來。
車廂裡就顯得有點擠。
王微輕笑道:“真真坐在相公腿上吧。
你是雙身人呢,别被擠到了。
”
穆真真抿唇笑道:“微姑坐,微姑身子輕巧。
不會壓着少爺。
”
“一邊一個,都坐到我腿上來。
.”
穆真真不肯,王微就與張原緊貼而坐。
好讓穆真真坐得舒服些。
張原左擁右抱,很是樂哉,說道:“清墨山人喜當爹了,可喜可賀——那我們現在是去東四牌樓嗎?
”
穆真真道:“少nǎinǎi帶着鴻漸小少爺已經先回東四牌樓了,讓少爺散了衙也去那邊,婢子和微姑去探望董nǎi茶母女。
〖〗”
張原道:“我也陪你們一道去,探望一下就回來。
”
姚叔駕着馬車剛掉過頭來,卻聽一人叫道:“張介子,我有話與你說。
”
張原聽出這是劉宗周的聲音。
心想:“啟東先生要與我說什麼,還想說服我?
”撩開窗帷一看,就見劉宗周騎着一頭驢。
一個仆人牽驢。
已經走到紅皮松下。
“啟東先生何事吩咐?
”辯論歸辯論,張原對劉宗周依然很敬重。
劉宗周下了驢。
說道:“張介子,我坐你的車吧,一路去會同館,慢慢說話。
”他哪裡知道張原車裡竟然還有兩個侍妾,簡直是驕奢yín逸。
半靠在張原懷裡的王微以袖掩口忍笑,穆真真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張原對劉宗周道:“我不往會同館那邊去,學生下車陪先生步行走一程吧。
〖〗”說罷放下車帷,讓穆真真從他腿上挪過去與王微同坐,他好方便下車。
積雪被鏟到大街兩側,堆壘得好似兩道冰雪矮牆,午時陽光朗照,映得雪牆格外晶亮,道路也格外整潔,張原與劉宗周跟在馬車後面往南而行,劉氏仆人牽着驢随後——
劉宗周皺着眉頭,一邊走一邊捋着山羊胡子,走了小半裡路才開口道:“張介子,還記得那年我離開山yīn時在越王橋上遇到你和祁彪佳嗎?
”
張原道:“記得,先生還叮囑我和祁虎子到無錫拜訪高景逸先生。
”
劉宗周點點頭:“我去年辭官回紹興,路過無錫也去拜會了南臯、景逸兩位先生,兩位先生對你是贊賞有加、期望甚殷。
”
張原道:“南臯先生、景逸先生獎掖後進不遺餘力,晚輩受益實多。
”
劉宗周道:“那rì在越王橋頭,你說‘聖賢之學,有以濟世’,我很是欣賞,可如今,你卻改變了初衷,奉西洋學問為圭臬,這是為何?
”
張原道:“先生試想,論名聲,學生如今金榜題名,是翰林新貴,名聲有了,結交西洋教士并不能增進學生的名聲,隻怕還會有損;論利,學生親眷自有生财之道,朝廷也有俸祿,學生不用為rì常用度cāo心,而那些西洋教士除了送我三棱鏡、萬國地圖之外,難道還有銀錢送我?
所以說,學生為西學張目,不為名不為利,那又為的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