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這時已經停了,雖然天還是陰陰的,但在堕民少女穆真真看來,四下裡是一片亮堂,心裡也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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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竹轎,看着躺在轎上的爹爹,為爹爹拭汗,偷眼看走在另一邊的張原,心裡滿滿都是感激,這感激一點也不沉重,就象一團輕飄飄的雲塞在心裡,讓她走路都輕盈盈的。
“張家少爺——”
穆真真想說句感激的話,可一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臉漲得通紅。
張原朝她點點頭,說道:“不用擔心診金的事,魯雲谷先生是我朋友,他定會治好你爹爹的病。
”
“嗯。
”穆真真使勁點頭,眸子霧氣濛濛,顯得愈發幽藍了。
一行人來到霧露橋畔魯氏藥鋪,魯雲谷見到張原,開口便問:“聽說姚訟棍慫恿你家家奴狀告你?
”
張原一聽這話,心裡就想莫非魯雲谷與姚複有舊怨?
道:“等下再與魯先生細說,先治病救人,我還有一稀罕物與魯先生共賞。
〖〗”
魯雲谷微微一笑,先去洗了手,然後過來給穆敬岩診病,問發病時日和症狀,翻看穆敬岩的眼皮,又問吃了什麼藥後,魯雲谷眉頭微皺,左右打量了一下穆敬岩,點點頭,沒說什麼,又去洗手,這魯雲谷的潔癖也快趕上倪元璐了。
再次洗手回來,魯雲谷對穆敬岩道:“這是黃疸急症,卻拖延了這麼多日才來就診,若不是你素來身體強健,隻怕已經死了——”
穆真真吓了一跳,趕忙問:“魯先生,我爹爹——”眼淚都要出來了。
魯雲谷不緊不慢地道:“當然,那草藥對退熱還是有點用的,所以就算不來我這裡冶,也死不了,但慢慢的肚子就會膨脹,拖個十年、八年,也得死。
”
張原聽魯雲谷這麼說,這病顯然能治,急性黃疸不算疑難雜症,笑道:“魯先生,你這麼慢條斯理的吓人,病人吓都要給你吓死了,趕緊開方救命吧。
〖〗”
魯雲谷被張原說得笑起來,原先的肅然就沒有了,當即開了一張方子:
犀角一錢、黃連三錢、穿心蓮四錢、闆藍根一兩、栀子四錢、丹皮三錢、玄叁八錢、生地八錢、連翹四錢、茵陳蒿五錢,另有魯氏藥鋪獨制的安宮牛黃丸。
這藥應該不便宜,又是犀角又是牛黃的,張原道:“魯先生,這診金和藥費都算在我賬上,過幾日一起結算。
”
魯雲谷“嗯”了一聲,讓藥鋪小僮揀藥包好,又說了煎藥之法和劑量,便道:“擡他走吧,大約七日就能痊愈。
”
兩個堕民擡起竹轎出了藥鋪大門,躺在轎上的黃須大漢疊聲說着:“多謝多謝,多謝張家少爺,多謝魯先生。
”這卑微誠樸的堕民也不知該怎麼表示自己的感激,“真真,給兩位恩人磕頭。
”
堕民少女穆真真趕緊跪下給魯雲谷磕頭,魯雲谷是見得多了,任穆真真磕頭,不讓病人磕頭病人會過意不去,隻擡了擡手,道:“去吧,好生服侍你爹爹。
〖〗”
穆真真又挪膝過來給張原磕頭,擡起淚濛濛的眼:“張家少爺——”額頭黑了一大塊,是泥。
張原想去攙扶又怕驚到她,說道:“趕緊回家煎藥去,早服藥早好,你以後盡管去大善寺賣橘子,沒事了。
”
穆敬岩、穆真真父女走了以後,下雨天藥鋪也閑,魯雲谷便與張原到藥鋪後面的小院看花閑談,吩咐武陵道:“你回家告訴你家奶奶,就說介子少爺在我這裡用午飯。
”
武陵見少爺沒有異議,便打着傘回去,這雨又綿綿落下來了。
魯雲谷讓小僮烹松蘿茶款待張原,魯雲谷雖隻是個醫生,但卻有傲骨,就是侯縣令來他也不會以松蘿茶相待,隻有他看得上、談得來的友人,才會以這上等好茶待客,張原雖隻是個少年,魯雲谷卻以平輩友人視之——
張原啜了一口香茗慢慢品味,贊歎道:“好茶,隻有常喝六安茶,偶而品嘗一次松蘿,才分外覺得清香通靈,雲谷先生常常得品松蘿,就沒有在下這樣美妙的體驗了。
〖〗”
魯雲谷笑道:“你以為我是大富豪?
這三兩紋銀一斤的松蘿我平日也舍不得喝,今日是借你的光——說說,姚訟棍這次怎麼敗在你手下了?
”
張原便将當日公堂之事說了,魯雲谷點頭道:“你有肅之先生、王季重先生關照,侯縣尊又器重你,姚訟棍自然害不了你,我叔母當年可是被這惡棍逼得懸梁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