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三分遺憾,七分喜悅,又一輪集市在牧歌中拉開了帷幕。
正如李旭事先所料,蜀錦的價格一路走跌。
過于充足的貨源和夏日的暖和天氣打碎了行商們大撈一票的希望,沒人再有機會重演去年李旭和徐大眼創造的發财神話。
相反,在開集的第一天,曾經大熱的蜀錦基本無人問津。
行商們本錢都不多,一次虧本買賣足以斷絕他們繼續行走塞上的希望。
在關鍵時刻,蘇啜部新開張的‘有間貨棧’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用貨棧大夥計王可望的話說,好心好到發傻的貨棧老闆李旭大人答應在散集後以中原價格的雙倍買下了行商們手中滞銷的“破爛”,并指點了商販們一條明路,幾家合資收購牧人手中的玉器和珠寶。
“這裡的玉器和寶石價格偏低,如果你們幾家合夥購買,賣到中原大城市去,獲利可能不止十倍!
”李旭看了看滿臉憤怒和絕望的商販們,低聲建議。
“真的?
你小子保證沒糊弄我們?
”幾個自覺虧了本的商販沖上前,梗着脖子問道。
同樣重量的蜀錦長度不及綢緞的五分之一,抱着發财的希望不遠千裡而來,最後卻隻獲得了一倍的利,這個結果讓人實在無法接受。
那個趁火打劫的缺德兔崽子揀足了便宜又賣好,誰知道他是否‘又’在給大夥設圈套。
“常小二,把你的爪子拿遠點!不知好歹的東西,有這麼跟大人說話的麼?
”張三叔大步擋在李旭身前,沖着商販們怒喝道。
在他看來,無論李旭的建議是否正确,他能将商販手中積壓的蜀錦全部高價認購,已經念足了香火之情。
如果有人到這個份上還踩着鼻子上臉,一旦蘇啜部的武士發起火來維護銀狼侍衛的尊嚴,誰也沒面皮在李旭面前給這些貪心的家夥求情。
“真的,我前幾天剛和他們交易過。
霫族聯軍剛剛吞并索頭奚部,有很多戰利品需要處理!
”李旭從張三叔背後走出來,友善地向大夥解釋。
眼下正是夏季,誰也舍不得大規模屠宰牲口。
所以牧人們當然無法提供充足的皮貨行商。
但剛剛結束了對索頭奚部的劫掠,霫族武士手中都略有收藏。
特别是像阿思藍、侯曲利這樣在部族中負有聲望的勇将,無論是臨陣搶掠而來的,還是戰後分贓大會上返還的,手中染了皿的珍珠寶玉按中原售價都足以買下半支商隊。
但在霫人眼中,那些東西既不能換糧食果腹又不能用來打兵器,能賣到百十頭羊的價錢已經出乎預料之外。
“小,小可無狀,請,請李,李大人包涵!
”被稱作常小二的商販讪讪唱了一個肥諾,低聲賠罪。
進接着,又向前蹭了半步,盯着李旭的眼睛問道:“他們換什麼,是絲綢,茶葉,還是藥材,什麼價?
跟誰談?
”
“都可以,除了銅錢和銀子。
價格要看寶石和玉器的成色和年限,具體交易時你們私下商量!不過大夥也别把價錢壓得太低,否則下一次再來,買賣就不好做了。
”李旭笑了笑,十分肯定地回答。
張三叔的擔心是多餘的,他不在乎商販們的無理。
自己的父親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員,在商販的身上,李旭能看到父親的影子。
于李旭眼中看來,這些商販們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畢竟一次行商虧本,就意味着全家都要捱上艱難的半年。
堅苦的生活逼迫下,你不能指望每個人都保持着謙謙君子的風度。
他的話音剛落,整支商隊立刻炸開了鍋。
“真的,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真的,旭子,你沒糊弄我們麼?
”人們亂紛紛地追問。
張三叔氣得連連拍桌子,都無法将衆人的聲音壓制下去。
“你們可以自己試試看。
如果一時成交不了,可以把貨物放在我的貨棧寄賣。
我手中葉有些玉器,明天也可以帶來給大夥看看!
”李旭把手向下壓了壓,大聲允諾。
“多虧了您呢,李大人!
”人們興奮地喊道。
大夥在片刻前還在肚子裡暗罵沒良心的小兔崽子仗勢欺人,低價收購他們手中的蜀錦。
現在立刻把“小兔崽子”誇成了菩薩,紛紛要求李旭為他們當中人,每談成一筆交易,他們将心甘情願讓尊貴的李大人抽取一成的傭金。
李旭搖了搖頭,笑着從背後把杜爾扯出來推薦給了大夥。
隻剩下一支胳膊的杜爾對寶石價值的了解遠遠高過了自己,讓他來擔任中間人,買方和賣方都不會太吃虧。
接下來數日,杜爾成了整個部落最忙的人。
每天從一大早開始,他的嘴巴就沒合攏過。
既要替霫族武士們評估寶石的可能價值,又要把霫人的要價從牛羊的頭數折算成茶葉、藥材等部落必需品。
還要理解買賣雙方的需求,盡量讓大夥都得到想要的東西。
部族武士眼中的珍寶,商販們未必需要。
而商販們的需求,武士們亦未必能理解。
特别是在最後一天的交易上,抱着希望前來賣馬的牧人們一個個氣得滿臉通紅。
讓他們感到侮辱的是,這些中原商販甯可買那些跑不動的劣馬,也不買駿馬為坐騎。
“我,這匹馬可以讓你的馬先跑一上午!
一樣的價錢,我把這匹追風駒換給你!
”一個牧人怒氣沖沖地向商販喊道。
對方怪異的行為讓霫族武士們百思不解,還不習慣在交易中占别人便宜的他們甯可把胯下良駒折價出讓,也不願意用劣馬欺騙商販,侮辱自己的尊嚴。
“我,我不敢騎好馬!
”商販擦着額頭上的汗,艱難地解釋。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誰不知道駿馬比劣馬值錢。
問題是,收購駿馬回去,最後能落到自己手中麼。
“你不會給他兩匹劣馬麼?
驽馬跑得雖然慢,但可以用來拉車,吃肉,剝皮……”杜爾扳着手指頭,一一列舉着劣馬的好處。
末了,把手指向李旭一指,大聲說道:“去年附離大人不就買的是劣馬麼,可見在中原劣馬比良馬更有用!
”
“是啊,是啊!
”商販們汗流滿面地附和。
雖然受盡了官府欺壓,在外人面前,他們還希望維護一點大隋的臉面,不把老爺們巧取豪奪的勾當說出去。
畢竟大家都是中原人…….
一個舍脫部的勇士走來,将小孩手臂大的一塊羊脂玉塞到杜爾手中。
然後,附在他耳邊,低聲請求道:“我這塊玉石,要換一石,不,一石半茶葉!
要是能換到,…….”
“一石半茶葉,半匹絲綢,要那種薄薄的,軟軟的那種!
”杜爾就地加價,比比劃劃地用突厥語向商販們講道。
跟李旭和徐大眼交往半年多,他已經明白蘇綢、浙綢和魯綢的差别。
所以盡量在達成交易的同時,保護自己族人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