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重力發生器攪動着充斥在整個宇宙背景輻射中的魔力曲線,龐大如巨屋大廈的“龍”穿行在大氣層頂的盡頭,厚重的雲層已經成為背景中的一片蒼茫,不可見的魔力風暴則吹拂着防護屏障的邊緣——在屏障力場和宇宙空間的交界位置,一圈圈透明到幾乎不可見的波紋向外擴散着,仿佛石子落入水中之後激起的漣漪。
“各項參數與創造者們在一百八十七萬年前計算的基本相同……
“起航者留下的推進技術在當前時代仍然有效……
“能源和推進結構運行良好,越過引力臨界點之後嘗試進入暗影界,驗證潛式推進是否可行……
“收集比對星光信号……起航者留下的星圖已經無法使用。
嘗試重新校準星軸,目的地暫設為‘奧’附近的固體行星……或可在那裡得到能量和物質補充……合适的跳闆。
”
歐米伽的思維線程活躍着,不斷思考着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他收集着全新的情報,拟定着全新的計劃,遙遠的星光照耀在他合金打造的軀殼上,那些躍動的星輝看上去就和下方那顆星球一樣漂亮——神經系統中湧出新的感覺,在短暫權衡之後,歐米伽将其判定為“喜悅”和“期待”。
他擡起頭,看向更加遙遠的方向,在越過起航者設置在整個行星上空的視覺幹擾層之後,那些古老的衛星和空間站正在一點點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觀測到起航者遺産……皆處于靜默狀态。
歐米伽……我感到一些傷感,這種傷感和離開塔爾隆德時的感覺并不相同。
”
歐米伽思索着,并在思維線程中維持着和自己的對話。
他感覺自己的思考效率有所下降,許多計算任務都要花去比當初更長的時間才能完成——盡管他已經切斷了對所有下級節點的指令輸出,這種計算能力的下降仍然十分明顯。
但他并未因此感到慌張,因為這是正常情況——設置在塔爾隆德大地深處的無數計算節點正在逐一離線,随着他越來越遠離下方那顆星球,他能夠從地表借用到的計算力也在随之急劇縮減。
他已經不再是遍及整片大陸的“歐米伽系統”了,如今的他,隻有這具龐大的軀體以及軀體上負載的少量伺服器可以倚仗,而它們的效率顯然比不上陸基節點。
但歐米伽對此并不遺憾——要想遠行,必須有所取舍,過于沉重的“行囊”隻能阻礙這段旅程。
而且從另一方面,以如今這幅“個體”的模樣去遠行,也是他曾經無法想象的體驗。
他不知道作為束縛在大地上的歐米伽網絡和作為在宇宙中飛行的巨龍歐米伽哪一個更“好”一點,但至少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很……滿意。
數個小一些的飛行器從後方趕了上來,那些銀白色的三角形外殼上仍然泛着一點微弱的紅光,那是穿過大氣層時産生的熱量。
這些飛行器追上了已經進入太空的歐米伽,随後便如追随母親的幼崽般在他身後不遠處跟随着。
這些就是歐米伽的“行囊”,是他這次旅行從“故鄉”帶出來的全部家當。
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足以應付一場漫長而艱險的遠行,但或許……生命需要一點冒險。
他不記得這句話是誰告訴自己的了,可能是某個為歐米伽系統編寫程序的創造者,也可能是某個造訪塔爾隆德大陸的“客人”,不管怎樣,歐米伽對這句話很喜歡。
一些細小的金屬碎片從附近滑過,防護屏障的邊緣和那些碎片碰撞,爆發出了一點細碎的火光,這微不足道的撞擊吸引了歐米伽的注意力,他擡頭望向遠方,高精度的光學傳感器随之捕捉到了遠處茫茫太空中的一些景象——
他看到了一團破破爛爛的殘骸,漂浮在黑暗深邃的星空之間,那殘骸的模樣十分凄慘,仿佛被一個無比強大而殘暴的敵人撕碎了大半,又把剩下的東西揉成了一團——它近乎支離破碎地漂浮着,看起來好像一團瀕臨解體的鋼鐵,幾乎已經看不清其原本的模樣了。
但歐米伽在仔細掃描了一下之後,卻發現那堆殘骸的内部骨架還很好地接合在一起,其中端的密封結構也完好無損,它後半段的所有燈光都已經熄滅,但在前半段和中間的少部分位置,仍然有一些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流轉。
而在這堆殘骸附近的太空中,又有一堆更小的、更扭曲的殘骸漂浮在旁邊,這堆殘骸的模樣就更加難以分辨了。
歐米伽所有的光學傳感器都朝向了那個方向,在幾秒鐘内,他的“目光”都在那些殘骸上靜止下來。
他分析出了那些殘骸的特征,在一個非常短暫的時間單位内,他感覺又有新的、複雜的情感從自己的神經系統中湧了上來,然而這一次,他卻搞不明白這種情感到底該歸類到哪一方面——它不是喜悅,也不是悲傷,并不失落,甚至也沒有期待,它隻是在所有的神經系統和輔助計算單元中強烈地震蕩着,仿佛帶着灼熱的熱量,炙烤着所有的思維線程。
而在這強烈又難以分析的情感浪潮中,歐米伽思索着一個問題:他應該做什麼?
“我的服役已經結束……”歐米伽用十四号思維線程對自己的十六号思維線程說道,“我無需執行來自創造者的命令——他們也沒有給我留下預設的任何指令。
”
“是的,我無需執行創造者留下的指令,”十六号思維線程贊同道,“所以,我應該執行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
已經結束服役,獲得了“心”的歐米伽,隻用了不到千分之一秒便解決了這點小小的困惑——和“生命的意義”比起來,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動實在是一個太過簡單的問題。
他徑直朝那些殘骸飛去。
……
塔爾隆德号控制大廳内,昏暗的燈光照亮了古老的控制席,明暗交錯的光線中,顯露出三個有些無聊的身影。
大廳裡安安靜靜,報警燈光也已被強制關閉,隻有不知何處傳來的嗡嗡聲或滴滴聲偶爾響起。
“我們剛才的單詞接龍進行到哪一個了?
”巴洛格爾突然打破沉默,“我記得是‘暴風雪’還是‘高海拔氣旋’來着……”
“随便哪個吧,我退出了,”安達爾搖搖頭,“單詞接龍這種東西比我想象的還要無趣……而且你總是在裡面混入隻有機械師才明白的專業詞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