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2章慶典之後
盛大的祭祀活動持續了整整一天,直到黃昏漸深,夜幕臨近,開拓者廣場上的一系列神聖儀式才終于宣告結束,但即便如此,仍有大量人群留在開拓者廣場内外——正式的祭祀儀式之後尚有民間的慶祝與消遣,大規模的夜市将從夜幕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白天,雜耍藝人、舞者與售賣特産的手藝人會在今夜接管這場慶典。
白天的恩賜與祝禱為神明之事,夜晚的歡慶與消遣歸屬凡間。
在神聖嚴謹又規矩繁瑣的儀式之後盡情享受自由歡快的節日,入夜之後的開拓者廣場甚至顯得比白天時還要熱鬧許多。
沒了那麼多規矩的束縛,沒了莊嚴且刻闆的教會音樂,取而代之的是随處可見的攤販與流動藝人們自行搭建的舞台,有本地的小商人在廣場周邊售賣紀念品,也有來自康德地區或坦桑的戲法師和舞娘在市政部門規劃出的營業區域搭台演出,歡快熱鬧的曲調和叫賣聲混雜在一起,明亮的魔晶石燈陣列則漂浮在廣場上空,照亮了這慶典之夜。
這往往是孩子們最快樂的環節——他們尚不懂得教會儀式的嚴謹神聖,也不了解豐饒三神的典故與傳承,像複蘇節這樣宗教性的節日對他們而言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兩個部分,分别是嚴謹無聊又壓抑的白天,以及可以盡情吃好喝好四處玩鬧的夜市,當神官們離開之後,這些換上了新衣服的孩童便興奮起來,開始大呼小叫着穿行在廣場各處,父母略顯焦急或無奈的呼喊則在他們身後響起,又變成了這慶典之夜的另一重“風景”。
手執白金權杖的維羅妮卡不緊不慢地走在這喧鬧的人群之間,面帶微笑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手執權杖、身穿潔白裙袍、身邊萦繞微光的“聖女公主”在人群之中本應是格外醒目的目标,其恬靜沉穩的氣質也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但廣場上的人群卻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位大人物的出現,來來往往的人流極其自然且下意識地避開了維羅妮卡身邊,她緩步向前走着,卻如走在這個世界之外般與周圍的一切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她停下了腳步,看向前方。
那裡有一個簡陋的舞台,說是舞台,其實就是一輛改裝後的大車,大車的後半部分伸展開來,又以支撐柱進行加固,便變成了舞台的模樣,一位身穿淺紫色長裙的舞娘在那簡陋的木台中央旋轉起舞,盡管初春的夜晚仍然寒冷,舞娘的身姿卻仍舊歡快,笑容間充滿喜悅,又有兩個拿着長笛與七弦琴的人在大車旁演奏,那是曲調簡單的鄉野音樂,不像白天時的教會聖樂般莊嚴恢弘,演奏之人卻依然盡心竭力,沉浸其中——觀衆們聚攏在這舞台周圍,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轉身離去,更有人隻是靜靜地站在邊緣看着。
維羅妮卡看向了那個靜靜站在邊緣的身影,對方一頭金色微卷的長發在夜色下格外醒目,而後者似乎也注意到了突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擡起頭來,有些驚訝地發現了維羅妮卡的存在,随後露出一個禮貌溫和的微笑:“夜安,維羅妮卡殿下,真沒想到您竟然也會出現在這樣熱鬧卻又粗俗的地方。
”
“我并不覺得這裡粗俗,這是這片土地的一部分,”維羅妮卡同樣回以微笑,“倒是你,你不也來了麼——作為豐饒三神的聖女,在盛大的祭祀儀式之後難道不是還有很多事務需要處理嗎?
”
出現在維羅妮卡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主持祭祀儀式的豐饒聖女,但她此刻卻沒有帶着随行的神官,也沒有穿着神職人員的袍服,而是如一位普通市民般站在這裡,完全是一副享受節日的樣子,聽到維羅妮卡的質疑之後她還攤開了手:“您不是也說了麼?
盛大的祭祀儀式已經結束了——我的工作已經完成,後續的事情自有神殿中的助祭與神官們去處理。
”
“原來如此——倒是與聖光教會不太一樣,我還在北方教會做聖女的時候倒是比你忙碌許多,”維羅妮卡仿佛随口說着,“看樣子,你是在這裡享受節日?
”
“這很奇怪麼?
神明賜福于大地,那麼享受這大地上的喜悅便是回應神明最好的辦法,”豐饒聖女理所當然地說着,“今夜,所有人都可以在這裡盡情享樂,當然也包括你我。
”
維羅妮卡一時間卻沒有回答,她隻是擡頭看向那在木台上旋轉的舞女,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每年都會有複蘇節,神權理事會成立之前有,成立之後仍舊有,對于豐收之神的信徒而言,這是三女神賜福于大地的日子,但對大部分非信徒而言,複蘇節就隻是一場慶典罷了。
”
“我同意您的說法,”豐饒聖女語氣很平靜,“對于非信徒而言,今日隻是一場慶典而已,但這慶典傳承數千年,不可否認的是,豐饒三神的影響已經成為這慶典必不可少的部分,人們會在複蘇節到來的時候在門口挂上幹麥穗,會将這一天草葉上的露水視作一年開端的好兆頭,會在這一天食用甜餡餅,這習俗遍布數個國家,而無論這些地區的人是否信仰三位女神——但您這位理事會執行者應該是知道的,這些所謂的習俗,其實便是上古時期豐饒教義某些條目的變種罷了。
”
維羅妮卡靜靜聽着,她知道對方所言不假,她也從一開始便承認這些事實,正如高文曾告訴她的——信仰的力量在這片大地上已經滋長成千上萬年,從始至終便貫穿着洛倫文明的曆史,這不是一種可以從文化中剔除的雜質,也不是一種能在短期内“治愈”的“疾病”,從信仰中衍生出來的儀式、規範、教條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成為凡人世界運行的必備環節,它們變成了普通人言談中的習慣,變成了人際交往中的禮節,甚至變成了人們日常對禍福吉兇的判斷标準。
神權理事會可以重塑教會,可以調整思潮,可以将信仰松綁為一種無害的力量,但歸根結底,某些已經演變為社會習俗的東西是極難徹底根除的,因為這些東西……已然是文明的一部分。
就如今夜的這場慶典,就如在寒風中起舞的舞女,就如那些換上新衣服在人群中穿行的孩童,以及不管孩子再怎麼胡鬧都隻能無奈焦躁的父母們——
神有言,複蘇節當夜應對子女寬容,因為神會因孩童的哭鬧感到不悅,豐饒教會之外的普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這條訓誡的存在,但幾乎人人都知道複蘇節這天不能打孩子。
這就是以神權理事會的力量都難以幹涉的部分,是信仰活動在文化傳承中留下的“投影”——但說到底,神權理事會本身也不打算幹涉這種無害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