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更)
三叔習慣在早晨跑上兩三公裡,他個子高,背微駝,跑步時動作僵硬,像是拖着千百斤的重擔踟蹰前行。
在農場經常有人笑話三叔的姿勢,以為這樣的鍛煉純屬自我摧殘,城裡的人比較禮貌,不會當面點評,隻會偷看一眼,然後與同伴在後面竊笑。
枚千重帶領三人早早來到公園裡等候,天氣微涼,誰也不願坐在椅子上,枚千重拉着陸葉舟去草坪上摔跤打鬥,枚忘真與陸林北站在小徑上閑聊,主要是聊女命師陳慢遲,枚忘真半開玩笑半當真,出了不少主意。
等了将近半個小時,三叔的身影從遠處出現,陸葉舟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躲在陸林北身後,“不打了不打了,沒勁,高個欺負矮個。
”
枚千重精神百倍,大步走來,笑道:“你們兩個一起上,我以一敵二。
”他朝三叔來的方向望去,“三叔總是這麼醒目,就算是天上的衛星,也能一眼認出他來。
”
三叔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姿勢有什麼問題,跑到四人面前,又在原地跑動半分鐘才停下來,臉上微微出汗,“太久沒跑,體力有點跟不上。
”
任何時候面對三叔,農場子弟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變回學生,即便是枚千重與枚忘真,也隻是笑笑,不敢多嘴多舌。
三叔坐在公園長椅上,四人站在對面,圍成一個半圓形,遮擋可能投來的目光,三叔雖然坐着,說話時卻低着頭,好像在與地面上爬過去的螞蟻交談。
“所以這是老北的主意?
”
“是我。
”
“聰明過頭就是愚蠢,若是自以為聰明,那還不如愚蠢一些。
”
枚忘真抱不平,“三叔,沒有老北的主意,您現在可沒辦法出來跑步。
”
“閉嘴,沒輪到你呢。
”
枚忘真臉色通紅,可還是跟在課堂上一樣,生氣歸生氣,不敢頂嘴。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三叔問。
陸林北老實回道:“還沒有想明白。
”
“嗯,能承認這一點,你或許還有的可救。
”三叔擡頭看了四人一眼,馬上又垂下頭,繼續道:“具體情況牽涉最上層,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但我知道一點,老司長絕不會這麼快就抓人。
對你們來說,這是搶着立功,對老司長來說,這是魯莽,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
”
陸林北的臉色也有點紅,“是,我從來沒站在老司長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
”
“你隻是一名小小的調查員,即便站在老司長的角度,又能想出什麼?
所以我說你聰明過頭,但是并不怪罪于你。
現在要做的是盡快查清真相,補救失誤。
”
“與關竹前公開合作,就是第一步。
”枚千重插口道。
“嗯,上頭已經表示同意,因為星聯給予的壓力非常大,聯委會也快承受不住,尤其是還有天上這個玩意兒。
”
隻有陸葉舟快速地擡頭看了一眼,馬上收回目光。
懸在高空中的飛船,無論走到哪裡都避不開。
三叔擡起頭,似乎不在意是否受到監控,“這次抓捕會引發一連串的事件,影響之大難以預料,不是你們,也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
從前你們沒人管,做對做錯都可以原諒,從現在開始,你們必須聽從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不得多管閑事。
”
“當然。
”枚千重替所有人答道。
“暫時什麼都不要做,等明天的葬禮結束之後,再做打算。
”
枚千重昨天見過三叔,但是有外人在場,許多話沒來得及詢問,這時道:“司裡給三叔什麼職位?
”
“瞧,這就是典型的多管閑事,不該你管的事情别問。
”
枚千重是三叔的得意門生,膽子一向比别的學生大些,笑道:“怎麼會是閑事?
我們四個的前途與三叔緊密相關。
”
三叔臉上沒有一絲感情,“是你們自作主張,将我與你們綁在一起,這可不是我的選擇,所以别指望我會感激,然後給予回報。
事實是你們捅了一個大簍子,我不得不跟你們一塊堵窟窿。
”
枚千重仍不放棄,“所以三叔還是會跟我們站在一起?
”
三叔的銳氣似乎有所降低,沉默片刻,說:“老千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
三人剛要轉身,三叔又道:“老北,傳言說你在追求一個女孩兒?
”
“是。
”陸林北莫名地緊張起來。
“嗯,沒事,走吧。
”
還沒回到車上,枚忘真就開始吐露不滿,“三叔這是怎麼了?
不感謝也就算了,還批評咱們一頓,尤其是老北,到底錯在哪裡?
沒站在老司長的角度——他已經死去快一個月啦,他的角度是躺在棺材裡。
”
在三叔面前一聲不敢吱的陸葉舟也道:“可不,還以為能得到幾句誇獎,結果卻是這樣,老北,真為你不值。
”
“三叔向來如此,你見他表揚過誰?
”
“你心态真好。
”枚忘真說。
“咱們重返應急司,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這就夠了,我沒有更高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