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沉沉的更聲遙遙的傳進了書房。
在這冷峭的夜色中,微微一顫的燭火把卧榻上那人的身影都搖曳起來了。
隻消了眨眼的功夫,又重新印在了鋪着青藍色斜紋簇花的地墊上,修長而又深沉。
男子身穿藏青色裹銀絲邊暗竹紋長袍,一隻胳膊支起撐住頭,緊閉着雙眼蹙着英眉。
燈光下的五官更加挺括,約是最近的壓力有些大,瘦的顴骨都有些突出了。
屋裡的汝窯風韻香爐燃着甯神香,一縷縷香氣遙遙袅袅升起,似乎是要把這略顯沉悶的偏殿織出一張俏然的錦緞。
永琰手裡松松的握着《拜月亭》,這種兒女情長的書原本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太傅從小教導他讀書當讀聖賢之作,隻是,今日比較特殊,那些聖賢之書他看不進去也靜不下心來。
倒是看了幾頁拜月亭,心裡才痛快了些。
忽然,夢裡身子猛地一墜落,激靈下無意識的出了聲“唔……”欠了欠發麻的身子,聲音都略略有些沙啞,朦胧中喚道:“四寶!
”
大概是打了這麼一個盹兒的緣故,倒是有了些許精神。
聲音剛落,打門外就輕腳進來一位男子,手裡端着一個春意闌珊玉碗,極快的打量了一下主子,四寶打眼就看見了桌子上的錦盒,心下已明白十分,不禁替爺傷神,但面兒上還是一如的輕松。
“爺。
”四寶說話間把碗遞到了永琰的手中,溫度剛剛好,想必是用暖爐一直溫着了。
啜了一口,剛剛有些發幹的嗓子此刻才覺得舒緩了些。
“什麼時辰了?
”永琰沒料到自己會睡着,記得看這書的時候天才将歇呢。
四寶寬慰回他道,“爺,剛過三更。
八成您今天是累着了,再說,這會子天氣也容易倦乏。
”
被四寶這麼一說,永琰倒也順心接受了自己睡着的舉動。
“剛剛有誰來過嗎?
”永琰能品的出來,這靜心養神湯帶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甯靜,恬淡,不聒噪的味道。
四寶一邊輕輕捶着主子的腿,一邊含笑回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爺,您剛有些倦意的時候,福晉就過來了一趟,送了這靜心養神湯,說是天氣漸冷,看久了書想必會有些乏累,這湯潤肺暖心,這時候喝再合适不過了。
”
永琰微微動了下腳,四寶立即會意,伺候他穿好了靴子。
“難為她這麼晚了還費這心……”輕描淡寫一聲歎便是福晉勞碌上心的回應了。
“外面下雨了嗎?
”永琰恍惚中聽到了雨聲,不知道是夢中還是現實中了。
四寶垂首在一邊,瞅着主子的神色略微松快的樣子,接過玉碗,“降了半個時辰的細雨,現在已經停了,就是涼的緊了。
”
永琰起身,四寶緊跟上前一步,給他披了一件雪貂金絲披風。
“爺,這天兒可要仔細着呢,奴才伺候您歇息吧?
”永琰搖了搖頭,此時,哪有什麼睡意呢。
今晚的月色實在也是寒意十足,透出來的光澤一點都感覺不到暖意,萦萦繞繞似有若無的傾灑在每一處,仿若永琰心底的牽念一樣,說不明道不清。
“四寶,你說人為什麼不能随心所欲呢?
”
永琰這話少有的“袒露心扉”,一直以來,他這一位堂堂的親王不管在人前還是人後都是戰戰兢兢、謹言慎行的。
再加上萬歲爺那可是古稀年歲的人了,對所有王親貴胄也越發的少耐性了,本來在這節骨眼兒上都小心翼翼的,王爺的這一句話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還不成是非?
四寶心頭一顫,頭發都滲出冷汗了,眼緊着看了四周,發現沒人才松了口氣。
恭謹又推心道:“爺,您啊多慮了不是。
這凡是個人,總有個傷懷思慮的事情,奴才愚笨,不懂得說什麼大道理,總想着時間長了,一切都會好的。
”
永琰嗤笑了一下,是啊,時間不就是最好的藥嗎?
收起眼底迷霧般的回憶,搖了搖頭,轉身回了屋。
待永琰進了屋,四寶裹了下衣領,朝東苑走去。
此刻,福晉這苑裡還長亮着。
大丫鬟流螢正拿着竹簽挑着燭花兒呢。
“流螢姑娘,福晉還沒睡呢?
”快步走了前去,四寶望了一眼屋裡的人影,壓低着嗓子問她。
不提還好,一提起自家主子這徹夜未眠,流螢就心疼不已,“可不嗎?
蘭心在裡面伺候着呢。
要說今天可是福晉生辰之日,王爺白天的千般好總歸是在衆人面前,略微有那麼一點給福晉面子的嫌疑,本想着晚上王爺會過來陪陪福晉,誰倒想福晉都等到這會子了還沒來,福晉還不讓說,不讓催。
我也隻能守在門外為主子盡盡心了。
”
“得,姑娘這是覺得受了委屈了,今天啊真不能怪爺,從宮裡出來就一直心事重重的,還請姑娘說些話讓福晉寬寬心。
另外,還是要勞煩姑娘給福晉帶個話兒,就說送的湯啊,王爺都喝了,還說福晉有心了。
我這也不能出來時間長了,這會子還要趕緊回去伺候王爺歇息了,不然,那可是要挨罵了。
”四寶随着流螢走到廊下剪完最後一盞燈的燭花兒,陪笑着說完就急急回去了。
屋裡斜歪在卧榻上的朗娟胳膊一酸,醒了神兒。
蘭心一直都在旁邊默默伺候着呢,福晉最近睡眠不是很好。
這好不容易小憩一會兒,她就沒忍心叫醒,隻在她胳膊邊放了軟墊,想着總能舒服着呢。
“福晉,您醒了?
喝杯參茶吧。
”蘭心輕聲細雨的聲音總能讓朗娟感到安心,到底是繡檀帶出的得意丫頭,頗有她的細緻之風。
這麼多年多虧了繡檀、蘭心和流螢的陪伴和服侍,才讓自己在這冰冷寂寞的深宅中有了生氣。
蘭心打開杯蓋吹了吹遞給了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