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回頭,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個子太高,足以占據有利高地,修竹一般的身形,随随便便站着,也令人想起“玉立”這個詞。
春風過,掠起他淺黃生絲袍,袍邊淡銀紋圖案精美繁複,翻飛中似變化萬千,一頭黑發與袍共舞,隻以光潤玉環束住,周身氣質低調又奢華,隐隐透着不可觸的遙遠和不可近的神秘。
這人半垂着眼皮,似乎誰也不樂意看,那雙眼睛雙眼皮深而長,微微上翹,明明是面帶桃花的喜相,卻令人心生凜然。
極緻的容顔能令天地安靜人群攝聲,甚至一眨眼路都讓出一條。
被目光圍剿,那人也無動于衷,咬一口五花肉,舌尖卷去唇角一滴油珠。
滿園子女人突然都紅了臉。
除了文臻。
文臻現在隻想問候他女性長輩。
這陰魂不散的家夥,怎麼真跑來了?
君莫曉也直着眼睛,結結巴巴地道:“腌……腌臜……”
文臻深以為然,并對敢罵神經病的君莫曉姑娘緻以由衷敬意。
燕綏漂亮的眼珠子從眼皮底下斜掠過去,瞟了君莫曉一眼。
君姑娘的下半句話頓時死在腹中。
文臻低頭看看自己的串串,要死,居然都是對稱的!
甚至連烤好的肉都完美地烤出了對稱的菱形!
她這是中了邪嗎?
自從遇見強迫症,居然下意識串串兒也對稱了!
文臻唰唰唰動手,把餘下的串兒,四個一串改成三個一串,香菇的剪邊一大一小,韭菜割成波浪狀……
然并卵,燕綏嫌棄地說一聲:“不齊整!
”一旁紅着臉低着頭的聞近檀早已烤好了形制更規整完美的,雙手奉上……
文臻:……确認過眼神。
是看臉的人!
……
人群外一聲咳嗽,衆人再次讓開,文臻一擡頭,看見聞家家主和幾個面生的老者,兩個紫袍無須男子,還有面色蒼白的聞近純。
聞試勺神色複雜地看着文臻,又隐晦地看一眼燕綏,他可沒忘記,前幾天晚上這位殿下可是和聞真真在一起來着。
宜王殿下三歲出宮學藝,十歲自行開府,很少參加朝會,也不怎麼入宮,還經常不在天京,哪怕在皇室都算神秘人物,很多不受寵的宗室子弟甚至都沒見過他,聞真真竟然有這個運氣,能和他結識!
看見文臻的烤肉和火鍋那一瞬,他就知道被坑了。
剛在想怎麼解決,就看見了燕綏搶食的這一幕。
聞試勺心尖顫了顫,一時有點心灰意泠。
枉做惡人,最終為他人做嫁衣裳啊。
他隻得試探地問唐瑛和諸大德,“唐公公,諸公公,這一席,兩位是否要品嘗一二?
”
聞近純愕然看了一眼聞試勺。
屢次攔阻失敗,她也沒太擔心,家主為了保她入選已經下了許多功夫,不會允許這幾個人再橫生枝節。
家主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的因為君莫曉是他的私生女?
可是之前也沒見他屬意君莫曉啊,她畢竟姓君!
唐瑛皺眉看着燒烤架和火鍋——這煙熏火燎的,看不到任何奇珍異肴,都是些下等肉食,能做出什麼好來!
“不必了,”他硬邦邦地道,“咱家要的不是燒火廚子!
皇宮是什麼地方?
上方玉食,珍肴無數,手藝、規矩、學識,教養,缺一不可。
烤魚?
烤肉?
白湯肉片?
這都是什麼玩意!
”
他在這裡冷聲鄙視,四面那些客人大多不敢作聲,卻也有幾個不買他賬,還是那個最活躍的黑臉漢子,好像沒聽見他的話,大力拍着聞試勺的肩膀,笑道:“老聞,要我說,今日吃了這許多,還是這烤肉涮肉最佳,不信你親自試試!
”
他身邊幾人也大聲附和,諸大德冷眼瞧着,依稀認出其中幾張有些臉熟也讓他意外的面龐,心中一動,上前親自涮了一片肉吃了,細細咀嚼幾口後笑道:“确實不錯,更難得心思機巧,看出了這園中設宴的弊病,孺子可教。
”
他這一開口,原本有些稀稀拉拉的響應聲立時響亮了許多,聞家女廚子們更是直接上前,請家主嘗嘗大家的手藝。
聞近純孤零零站在一邊,看着被自家一大群姐妹圍住的文臻,蒼白的臉色微微發青。
比她臉色更難看的是唐瑛,他雖然隻是個禦門監的副司官,但靠山強硬,向來也人人趨奉,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擠兌?
“宮人,向來首取本分恭謹,廚藝則要求學識豐富熟知皇家規矩,什麼時候心思機巧也成為女官的首選條件?
”唐瑛冷冷道,“她懂十八宴七十二席嗎?
懂四時節令菜和各年節用菜規矩嗎?
懂各類宴席的名稱講禮和上菜順序嗎?
懂茶酒湯飲嗎?
懂宮禮嗎?
”頓了頓,忍不住又接了一句,“别的不說,德勝宮每日的大菜菜單,能做到嗎?
”
說前面的也罷了,最後這一句,令在場許多人眉頭挑了挑,頓時明白了他背後站着什麼。
很多人立時歇了聲,那黑臉漢子皺了皺眉,哼一聲正要說話,諸大德忽然呵呵一笑,道:“這些,宮中自然已有禦廚操心。
就算一時不會,學一段也就夠了。
咱家說一句閑話,來之前,娘娘便說過,禦廚會的那些,真要有用,陛下也不至于胃口始終不佳。
所以啊,找個心思靈巧的,來些新鮮玩意,說不定還能調一調陛下胃口呢。
”
他這聲一出,唐瑛的臉色頓時黑若鍋底,其餘人則悄悄退後一步。
這已經不是選一個懂廚藝的女官的事兒,這是德勝宮和鳳坤宮又一次不動聲色杠上了。
想活久一點的,還是離遠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