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宏景市市民們意外發現,電視裡放了大半個月的旅遊節宣傳片,換了新花樣。
伴随琴聲鳴響,電視畫面逐漸轉亮,一片翡翠色的河水緩緩出現在畫面中。
河裡有幾隻小鴨子在玩水,它們搖頭晃腦,像是急着趕回家。
“一、二、三、四、五、六、七……”
稚嫩的童音壓過了清脆的琴聲,一位牽着孫兒的老人出現在石拱橋邊,小男孩腳步未穩,一遍遍數着台階上下,格外興奮。
鏡頭移向小橋另一側,有位背雙肩包的旅人站在橋邊,他愣了片刻,随後念出了拱橋石柱上的楹聯:“春入船唇流水綠,秋歸渡口夕陽紅。
”
旅人的聲音悠遠好聽,令人隻覺得齒頰都是香的。
爾後,旅人漸行漸遠,鏡頭随着旅人的足迹,來到一片開闊江面邊,江水氣象萬千,洶湧澎湃。
鏡頭掃過橫跨江面的大橋,最後落在“太千橋”三個字上。
配樂驟停,女主播俏麗的臉龐再次出現。
“下面播報一條緊急新聞,本月10日,市區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事件,嫌犯馮沛林,男,37周歲,警方提醒,此人極度危險,如您見到此人,請及時報警。
”
女主播嗓音肅然,馮沛林的照片,出現在屏幕左上方,他嘴角噙笑,好像在嘲諷什麼。
這個短片,自然就是林辰用來誘捕馮沛林的陷阱。
對此,林辰的解釋是,任何犯人都有他的“心理歸屬點”,就像人們去買東西,都下意識選擇最便捷的地方,嫌犯作案,也會圍繞着能讓他們心安或者有特殊意義的地點。
馮沛林的作案地,都是在以市實小為圓心、半徑1.5公裡的區域内,太千橋恰好就在這個區域内。
更美妙的是,橋下江水充沛,水代表了生命最初的湧動,同樣也與沙盤的意向有關。
為了滿足對數字七有強迫症嫌犯,短片□□出現了7隻小鴨子、數字七,這些無一例外會讓馮沛林覺得舒适。
而太千橋又是七筆,在馮沛林潛意識中,他會認為這個地方很心。
如果說,安甯祥和的短片是為了勾起馮沛林的美好回憶,那麼,緊接着播放追緝令則是讓馮沛林得知警方正在通緝他,這會迫使他加快行動速度。
在無意識記憶和外部壓力的雙重魔法下,他一定會選擇太千橋。
凝視着馮沛林蒼白俊逸的臉龐,有人擡起遙控器,關閉了電視。
屏幕變得漆黑,桌上的台燈還散發着溫暖的光,當然,還有一處地方也很亮。
那是頭頂的反光。
“黃督查啊,您怎麼突然想到,要找我老頭子來喝茶了啊?
”警隊局長辦公室裡,老局長端着茶缸,喝了一大口,隻口不提方才新聞裡的宣傳片。
黃澤坐在老局長對面,笑着斟了碗茶,又輕輕推到老局長面前:“我這次來,主要是想來見見您。
”
老局長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他閉着眼,像是在享受黑夜裡甯靜悠遠的茶香,更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但黃澤并沒有因為這樣的無視而生氣,他在等待,這樣的等待,代表了恭敬。
時間又過了很久,久到屋裡的茶香都淡了,久到桌前的老人都繃不住了:“黃少啊,太客氣,太客氣了啊。
”
老局長撈過茶盞,一飲而盡,他動作随意,看上去,好像和在路邊喝一塊錢一杯的茶水,沒有什麼兩樣。
“這是應該的。
”黃澤再次滿上茶盞,“别家的朋友們想問問您,世叔,您究竟是什麼意思?
”黃澤沒有給老人打哈哈的時間,他很直截了當:“沒有您的默許,林辰不可能參與這次案件調查,您究竟是什麼意思?
”
黃澤問了兩遍“什麼意思”,這本身就很有意思。
像黃澤這樣的身份的人,已經很少需要通過強調語句,來表達情緒和立場,但他卻連問了兩遍。
這說明,老人确實真的惹惱了他,糾其原因,當然還是林辰。
林辰是個小人物,他沒有背景以及靠山,他們翻過手,就可以像拍死螞蟻那樣輕易拍死他。
他之所以現在還活着的原因,隻是因為如果你恨一個人,那麼看着他夢想盡碎跪地求饒如蝼蟻般苟且偷生,才是最美好的事情。
前兩年,林辰也一直活得很苦。
直到數日前,林辰再次出現在他們視線中,并且以毫不屈服的态度堅持介入案件,如果沒有老人的默許,無論那位刑警隊長是多麼信任林辰,像他這樣的小宿管,是不可能在案件偵破中發表關鍵性意見,更不可能因為他的幾句話,就讓電視台在三個小時之内,制作出精美的電視廣告,誘捕馮沛林。
因此,黃澤此行的主要目的,其實是想問問這位在背後推動這一切的老人: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能阻止陳董出手,又讓他屈尊前來的老人,當然還是有些身份的,老人姓吳,周吳陳黃的吳。
“你之前和小林,不是還挺好的嗎?
”吳老局長擠了擠眼,很輕易就化解了她的質問。
“世叔,這并不好笑,那一夜死的人裡,有我的親妹妹,無論怎樣,我和林辰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黃澤面色陰沉,認真且固執地回答着老人的問題。
“不做好朋友,也可以做朋友嘛。
”
“我不會和一個殺人兇手成為朋友。
”
“武斷、武斷了啊……”
“我說得難道有什麼問題嗎,他的口供和現場勘查情況一直有出入,他至今沒有洗脫自己的嫌疑。
”
聽他這麼說,吳老局長隻是很無奈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