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對她的無理要求自然不會加以理會,這之後被罷黜了大貝勒封号的莽古爾泰在天聰六年十二月初二暴斃,莽古濟一口咬定胞兄的死因蹊跷,得理不饒人的她憤憤不平,趁着莽古爾泰周年祭,煽動正藍旗将士借着掃墓之名,糾結滋事。
若非皇太極及時出面鎮壓,險些把事情鬧大。
可以說,皇太極對這位同父異母的三姐,忍耐性已到了極限。
而這一次,代善選在這樣的時機下出帳去追莽古濟,意味着正紅旗與正藍旗這兩股勢力有可能擰成一股繩,這是皇太極最最無法忍受的事——在他而言,這是在向他的王權獨尊挑釁!
隻要是毒瘤,皇太極便絕不會容許它在自己眼皮底下滋長擴大。
據報代善追上莽古濟後,将她請到了自己的營帳,設宴款待……
皇太極看着可憐兮兮、幾欲垂淚的我,終還是咽下這口氣,等着代善前來自動請罪。
可左等右等,據侍衛禀告,莽古濟格格早回去了,代善卻仍是沒來。
“派個人去傳召吧。
”我咬着嘴唇,哀傷的說,“他會想明白的,他隻是……一時沖動罷了。
”
皇太極額上青筋凸起,終是在我無聲的懇求下,松開了緊繃的拳頭。
派出去的太監很快就回來了,可帶回來的結果卻讓我吓了一大跳。
“回大汗,大貝勒稱小阿哥祜塞得病,無法奉召前來……”
砰!
皇太極一拳砸在書案上,吓得小太監撲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要我怎麼饒他?
你要我……”
眼淚奪眶而出,我捂着嘴輕輕啜泣。
他面色微變,從桌後跳了出來:“悠然!
悠然……别哭。
”他用力摟緊我,下巴頂住我的頭頂,恨聲,“不許再為他流淚……”
皇太極再次壓下了心中怒火。
第二日阿巴泰在營中娶俄爾哲圖福晉,大擺筵席,皇太極偕我一同親往祝賀。
酒席之上,薩哈廉借敬酒之際,婉言代父解釋求情。
皇太極當即說道:“我與你阿瑪意見相左,不過你阿瑪是我兄長,我焉能責怪他什麼?
隻是以後但凡你阿瑪有做的欠妥之處,你如果能夠體諒我的苦心,當需好好勸谏他。
”
“是!
大汗聖明!
”薩哈廉暗暗的噓了口氣,躬身離開。
這番敲山震虎的喻旨晌午才傳達給薩哈廉,誰曾想到得傍晚,營中傳出大貝勒竟然帶着親信家眷私自返回盛京,旁人勸阻不得。
薩哈廉前來回報請罪時面如死灰,一臉惶恐。
皇太極連日來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薩哈廉首當其沖,在一通責罵之後,被狼狽的轟出營帳。
我早已震駭無語,隻覺得手足無力,皇太極的殺意已經很明顯的擺在臉上。
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事,終于還是……要發生了。
“悠然,不是我不肯放過他,是他執迷不悟!
”
怔怔的,淚水無聲的滑過臉頰,一顆心仿佛正在被一把鈍刀木讷的反複割着,左右撕扯成兩瓣。
難道說……代善的命運終将和褚英、阿敏他們一樣嗎?
手足相殘!
我可以自我安慰的認為這是一個帝王為了要獨霸天下,而不得不實行的政治手段。
對于阿敏、對于莽古爾泰,甚至對于當年被逼殉葬的阿巴亥,我都能任由自己狠起心腸漠視不理,任由時代的命運巨輪殘酷的從他們身上碾過,湮滅了他們的生存軌迹。
然而代善……
代善不能!
我無法眼睜睜的看着他慘死,記憶中那個溫柔似水的儒雅少年,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裡,他即使做不成我的愛人,卻也是我心目中最最重要的親人!
他不能死!
皇太極可以為了鞏固皇權,清除一切障礙,唯獨代善不能!
“皇太極……”我哽聲凝咽。
我最愛的人要殺我最親的人,這叫我情何以堪?
雙膝一軟,我凄然跪倒,泣不成聲。
“悠然!
”皇太極爆出一聲厲吼,箭一般的向我沖了過來,“你起來!
”
他使勁拽着我的胳膊,我固執的搖頭,甩落一串淚珠。
“我曾向你允諾,這一生你無需再跪任何人!
可是今天……你卻為了代善不惜下跪求我!
悠然——”他厲聲怒吼,心痛得令我神魂俱顫,“他對你而言,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值得你為了他,屈尊下跪?
”
他氣惱的推開我,憤恨的退後兩步,揮手一劈,“咔嚓”聲将矗立一旁,兒臂粗細的一杆正黃旗纛旗徒手劈斷。
我驚慌擡頭,卻見他右手掌緣殷紅一片,鮮皿順着他的手指滴滴嗒嗒的濺到地上。
我腦子一陣眩暈,驚呼的從地上爬起,搶上去查看他的傷勢。
他倔強的甩開我的手,緊繃着臉,漠然的疾步走出汗帳。
我錯愕的伸手愣在原地,心痛不已,呆立了兩三秒後才幡然醒悟,忙慌慌張張的追了出去。
到得帳外,兜頭罩下一蓬沙塵,嗆得我連連咳嗽。
身前馬蹄陣陣,皇太極竟然騎着大白飛馳而去。
事出突然,身後随行的親信侍衛絲毫不敢怠慢,紛紛上馬急追。
等我喘籲籲的跑到馬廄時,栓在欄上的就隻剩下小白一騎而已。
小白性子剛烈,自我走後,便隻認皇太極一人,其他人休想近它的身,更遑論是騎上馬背馳騁了。
果不其然,這次和之前無數次的嘗試一般無二,我伸手解開它的繩套,才替它按上馬鞍,它便回頭張嘴咬我,鼻子裡哧哧的直噴氣,在原地打着轉兒,死活不肯讓我騎到背上去。
“小白!
小白……求你,幫幫我……”我含淚嗚咽,咬牙将左腳套進馬蹬,抓着它的馬鬃,翻身上馬。
“啊——”沒等我把右腿跨過去,小白使勁尥個了蹶子,我沒能抓緊,被它狠狠的甩在地上。
背上劇痛,我撐着後腰緩緩坐起,眼睜睜的看着小白得得得的跑遠了。
我又氣又急,沾滿泥巴的手背擦去臉上淚痕,發狠的說道:“好!
既然你不認我,我留你何用?
不如一刀宰了你……”
“你這女人,好狠的心哪!
”不遠處突然有人發一聲喊,沒等我聞聲回頭,腰上猛地一緊,竟是被人攬臂抱住,騰空飛離地面。
多爾衮将我穩穩的放在身前,我掙紮着才想拿手肘去撞他,他突然大喝一聲:“抓緊了!
”一揚馬鞭,催馬疾馳。
“這是去哪?
”
“去你想去的地方!
”呼呼的風嘯聲中,多爾衮貼近我的耳廓,粗重的喘氣,“我有預感,大汗這次回盛京,必然會發生大事!
啧,三尊泥菩薩終于要輪到最後一尊了……”
一路穿過軍營,隻見各旗營帳紛紛慌亂整軍收賬,不斷有人在放聲呐喊:“大汗有命——拔營回京——大汗有命——”
我心有所動的抓緊了馬鬃,低下頭沉默片刻,啞聲問道:“大貝勒會受什麼樣的處罰?
”
身後的多爾衮不答,馬步颠簸,我的心陣陣抽痛。
“你是個聰明人。
”他忽然幽幽歎道,“何必明知故問……”
我僵呆。
“這次老二的腦子不知道是不是燒壞了,隐忍那麼多年,居然愚蠢的開始自掘墳墓……”多爾衮冷笑,過得片刻,忽然沉聲警告,“這事你别管!
朝政之事後宮少插手幹預,八哥為人精明,心眼甚多,别看你此刻得寵,若是鋒芒太露,他日必遭嫌棄。
”
不要管代善的死活嗎?
真的……能不管嗎?
“多爾衮……”我低下腰去,摟住馬頸,将臉埋在濃密雜亂的鬃毛内,默默的任由眼淚無聲的淌下,“你不明白的……不明白……”
他怎麼能夠明白我的心?
怎會了解我、皇太極、代善三人之間糾葛數十年的複雜感情?
“阿步?
”多爾衮小心翼翼的詢問,“阿步……怎麼了?
”
我蒙着臉,拼命搖頭。
他固執的騰出左手來扳我的肩膀:“哭什麼?
這事有什麼好想不明白的?
我八哥向來喜怒無常,你既選擇跟了他,早該料到伴君如伴虎,他拿你撒氣兒不過是再尋常的事了,你如何這般想不開?
大不了他不要你了,我去把你求了來,養你一輩子。
爺說過,我家裡不差你這口飯吃……”
我啼笑皆非,轉瞬哭得更加傷心。
他放低聲音,無奈的柔聲哄我,“行了行了,快别哭了,我帶你搶在哲哲她們之前回宮,你使些手段讓他重新寵幸你就是了!
”
他說得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嘴,我心裡的苦隻有自己才能明白,轉眼瞥到他的左手虎口處結了塊深紅色的痂,心裡一顫,眼前仿佛晃過皇太極皿淋淋的右手……
皇太極!
對不起,皇太極!
是我傷了你!
是我傷了你的心……
可是……為什麼非得除去代善呢?
為什麼你就不能容下他?
為什麼……
難道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急趕慢趕的回到盛京時已是九月十八的下午,平虜堡大隊人馬尚且滞後許多腳程,但城裡卻已是炸開了鍋,亂作一團。
多爾衮方才回到自己的家門口,未等勒疆穩住,早有一幹鑲白旗将士守在門口,心急火燎的沖上來,大嚷:“貝勒爺可算是回來了!
到底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為何昨兒個大汗一回來就下令關閉宮門?
”
多爾衮利落的跳下馬去,我身心疲憊的剛從馬上翻下,聽了這話,着地時腳下一軟,頓時無力的癱到了地上。
多爾衮一把揪住其中一名副将的衣襟,瞪大眼喝道:“你說什麼?
”
“大汗昨兒個回宮後,宮門随即關閉……今早諸位貝勒大臣想借着早朝進宮一探究竟,可誰知是宮門仍是緊閉不開,等了半天,宮裡才有小太監出來傳話——大汗拒理朝政,喝令文武衆臣不必入宮!
”
我四肢乏力,隻覺得兩眼發黑,渾身冷得不行。
“居然……會這麼嚴重?
”多爾衮驚訝的露出狐疑之色,“就算是要定代善的罪,又何必弄得這般決絕,倒像是跟誰在怄氣似的。
”嗤聲蔑笑,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氣,“暫且不管他,咱們等着看好戲就是。
”頓了頓,他回過頭看眼神複雜的看向我。
我微微喘息,兇口像是壓了塊巨石,堵得我氣都透不過來。
多爾衮靠近我,向我遞出右手:“宮門關啦!
看樣子你一個人是進不去的,隻有等哲哲她們回來再說了!
”
我茫然的擡起頭,他的臉不斷在我眼前晃動。
我欲哭無淚,茫然呓語:“他在生我的氣……”
“嘁,瞧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你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令他為了你動怒?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多爾衮收回右手,忽然撩起袍子下擺,彎腰在我身前蹲下,壓低聲促狹而又古怪的嗤笑,“那家夥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會再為了女人而心動了。
這個世上能使他失去理智卻又無可奈何的女人……早就死了!
”
我先是一震,接着一顆心被強烈的酸痛包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地上涼,趕緊起來吧。
”多爾衮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我從地上硬拽了起來。
他身後的那些鑲白旗将士早識趣的扭過頭去,假裝視而不見。
他突然将嘴唇壓在我的耳上,熱辣辣的呼吸灼痛了我的耳垂:“我倒是真心希望他能狠心把這道門關上一輩子,而你,這輩子都别想再進去!
”
九月十九。
九月廿十……
宮門始終緊閉。
廿一日,同去平虜堡的八旗貝勒陸陸續續的趕了回來,哲哲她們一群福晉、貝勒福晉、女眷皆是乘坐馬車,走的較慢,是以與大隊人馬一起仍是滞留在路上。
諸位貝勒大臣集聚一堂,商議着各種辦法。
九月廿二,文武大臣、貝勒親貴齊赴宮門之外,隔着高高的宮牆誠心祈求,皇太極置之不理。
翌日拂曉,衆人又一齊前往大貝勒府,紛紛勸導代善主動請罪,平息大汗怒氣,以免把事态擴大,影響兄弟情誼。
代善同樣未加理睬。
九月廿三,氣溫陡降,半夜裡淅淅瀝瀝飄起了細小的雨絲。
我睜着雙眼,在床上翻了一夜。
卯時已過,天色仍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我隔窗清晰的聽見奴才們悉窣小心的伺候着多爾衮出門,一個不知道是妻還是妾的女聲,不無擔憂的小聲詢問:“爺,大汗若是還不肯開門,您把福晉一直留在家裡也不是辦法……”
多爾衮冷哼一聲,那女聲嘎然而止。
我空洞的瞪着床頂,窗戶紙上什麼時候透進一層薄薄的光亮也不清楚。
心已痛到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抓過外衣慢騰騰的穿上。
炕桌上放着已經冷卻的膳食,我眨眨眼,這是早餐?
還是午餐?
搖搖晃晃的踩下地,感覺自己身輕如燕,幾乎可以随時飄起來。
這些日子食不知味,我已然不記得自己到底吃過幾頓飯。
多爾衮時常不在家,忙着和諸位貝勒碰頭想轍,烏雲珊丹還随哲哲在路上慢慢往家趕,家裡沒大福晉坐鎮,一群妻妾都不敢随意過問家事。
我苦笑一聲,拉開屋門走了出去,天色居然全黑了,已是晚上了嗎?
院子裡靜悄悄的,奴才一個不見,我悄然無聲的穿過長廊。
雨仍在纏綿淅瀝,就好像是我的内心寫照般,哭泣個不停。
伸手攤開掌心,接下一片雨絲,我将手指緩緩收緊,握拳。
最後,拳頭緩緩撤回,我昂首踏步跨進雨中……
兩扇厚重的朱漆木門緊緊閉合,門前的石獅子在雨夜裡猙獰的瞪着我。
搶在守門的兩名侍衛持刀走上來驅趕時,我先一步亮出了身上的信牌:“我是汗王福晉博爾濟吉特哈日珠拉,我要進宮!
”
兩人面面相觑,盯着我手裡的信牌仔細驗看,又狐疑的打量了我老半天。
“那個……果真是汗王福晉回來了麼?
”其中一名年約三十來歲的青年向我身後探頭張望了下,疑惑的問,“怎麼不見中宮福晉她們?
”
“我先回來的。
”我有些不耐起來,雨雖不大,可細密的雨絲早已将我的頭發、外套打濕,冰冷的貼在了肌膚上,隻消冷風稍稍一吹,我便抖個不停。
“對不住,福晉。
”兩人互望一眼,同時恭身打千道,“不是奴才不讓您進去,隻是大汗早有吩咐,任何人到宮門前皆不準開門。
請福晉饒恕奴才們的不敬之罪。
”
啪——臉上像是被人迎面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我擡頭看向這座森嚴的門扉。
一年前,我的花轎打這裡過時,這扇門也曾緊閉着将我關在門外……命運像是跟我開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如今我再次被這道門檻給阻隔在了宮牆之外。
“福晉請回。
”兩奴才跪倒在地,誠惶誠恐的懇求。
回?
我能回去哪裡?
我還能回去哪裡?
這一生,苦苦追尋的隻是他!
我來這裡,隻是為了他!
啪嗒,信牌滾落在地,侍衛們詫異的看着我。
我凄然一笑,手指握緊,指甲深深的掐進掌心……
“福晉!
”
“福……”
在他們的驚呼聲中,我緩緩跪倒,雙膝沉重的砸在堅硬潮濕的石磚上。
“大汗若是一個時辰不開宮門,我便在這裡跪上一個時辰,若是一日不開,我便跪上一日,若是永不再開,我唯有長跪至死!
”
侍衛們顯然被我的決定吓着了,一時沒了主張。
雨絲細密的落在我身上,雨水順着耳鬓彙成小股的水柱,倒灌進衣領。
風漸漸大了起來,攪亂了原本有條不紊的細絲,我迷濛着雙眼,漸漸的覺得耳邊侍衛們絮絮叨叨的聲音小了許多,寒意一點點的滲進我的四肢百骸,凍得我牙齒咯咯打戰。
再到後來,仿佛周圍的世界已經靜止,沒有了喧嚣争論,沒有了嘩嘩水流,沒有了煩憂,沒有了苦痛,沒有了絕望,沒有了……一切一切!
“昨兒個夜裡怎麼無人及時通禀?
”
“奴才該死……”
“你倆的确該死……拖下去杖斃……”
冰冷得毫無熱氣的口吻,昏沉間我被這句殘忍的話驚到,猛地一個哆嗦,兩條腿自膝蓋以下突然拼命抽搐起來,痛得我“啊”地聲尖叫,模糊的意識被拉了回來。
微微睜開眼,皇太極發狂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
“請大汗息怒——”
我正躺在他的懷裡,身上裹了一件寬大的貂皮麾袍,他的身上僅穿了一件半新的一字襟扣的卷雲金絲邊長褂,在風雨中顯得有些單薄。
宮門已經開了,他就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傲然的望着階下跪伏着的滿朝貝勒親貴、文武大臣。
“今天召集你們來,是想和你們說說我這些天的心事。
你們這些貝勒大臣如果認為我說的悖謬不當,就當面講出來,不必曲意奉迎。
我這番話上可告天,絕無妄言,你們這些人裡固然有能體國愛民之人,亦有不能體國愛民的,你們都心知肚明,不用我一一點名。
如今蒙古各部皆稱我為汗,祈求歸附。
所有歸降之人口也都如數分給你們,你們這些貝勒務須以仁養之。
這是上天的恩賜。
上天賜給你們這些歸降人口,如果力行愛護眷養之道,勤于治理,則天将眷助。
但是如果不夠仁道,有欠公允,令這些降奴不得聊生,窮困勞苦,必然遭受上天報應。
到時上蒼怪罪下來,可不還是得由我這個大汗擔當麼?
你們這等行徑,讓我如何能治國安邦?
凡是一個國家,有強力之人為君者,有幼沖之人為君者,亦有衆人擁戴之人為君者。
為君豈有輕重之分?
”
他的這番話字字句句含沙射影,矛頭直指代善。
我心中大急,想撐起身子,無奈腿上抽筋,疼痛難當,無力能動彈分毫。
果然,底下寂靜無聲,皇太極冷言掃視,隔了一會兒,猛地厲聲喝道:“正紅旗的那些個貝勒們欺我太甚!
輕視我的旨意……”
我險險當場暈過去,隻覺得耳鳴目眩,渾身發冷打顫。
而接下來一句更是直點其名:“昔日大貝勒出師北京,執意欲歸;後進兵察哈爾,仍堅稱欲返。
我每欲奮勇向前,他必主張後退……”
嗡地聲,我腦子裡像是被壓路機轟鳴着強行碾過,刹那間失去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神智時而清醒,時而迷糊,隻聽得皇太極的聲音如雷霆萬丈,言辭犀利狠辣,毫不留情的數落着代善的種種“罪行”。
“……大貝勒的阿哥們借口放鷹,勒索百姓鵝鴨豬雞,這讓那些貧苦之人何以為生……大貝勒明知我已将多羅福晉許之濟尓哈朗貝勒,卻仍是執意欲奪他人所好……我令其娶察哈爾囊囊福晉,大貝勒稱其無财帛,竟是不娶。
尋常人娶妻皆是須給财帛當聘禮,豈有為得财帛而娶妻的例子……莽古濟格格,自汗阿瑪在世時便有惡虐讒佞之行,大貝勒原本與她并無來往,這次竟因對我心存怨念,而故意将其邀至家中設宴款待……德格類、嶽托、豪格三貝勒,偏聽莽古濟格格的離間之言,欲殺托古,這算什麼道理?
托古何敢唆言額驸殺格格……古語有雲,避強淩弱乃小人!
我倘若不能公正審斷,則何以當得一國之君?
我不是自圖富貴而令衆兄弟貧弱,乃是為承繼先汗之遺業,興隆國祚,留芳後世!
你們這群人倘若再如此倡亂,我便繼續閉門而居,你們大可推英明之人為汗,我必當安分守己,絕不至像大貝勒這般……”
我隻聽了個模糊的大概,卻是越聽越心寒。
底下鴉雀無聲,白茫茫的天地間隻聽得見嘩嘩的雨聲。
皇太極抱緊我,轉身跨過宮門門檻。
嘎吱——砰!
幽冷沉重的關門聲将一幹人等重新關閉在宮牆之外。
皇太極抱着我徑直将我送回汗宮後宅,我縮在他懷裡隻是閉着眼睛無聲的流淚。
渾渾噩噩間,感覺他把我抱進屋子,抱上床,親自替我換下冰冷潮濕的衣裳,然後拉了錦被替我蓋上。
溫暖粗糙的手指撫上我的眼角,輕柔的替我拭去淚水,我閉着眼睛,眼睫輕顫抖動,卻不敢睜眼看他。
“何苦……你這般作踐自己,無非是想讓我心痛。
”
我的眼淚滾落得更多。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腳步聲輕微的響起,我的心倏地墜落,仿佛跌進一個無底深淵,摔裂成千萬片。
第二天一大早,諸貝勒、大臣、八固山額真及六部承政便将此案審定完畢。
而後諸貝勒、大臣等一齊聚集宮門前跪乞:“大汗寬仁盛德,諸部鹹服,國泰民安。
一國之君閉門不理政務,實在有誤國家大事。
臣等恭請大汗出宮打理國家政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