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雨點子忽然下大了,噼噼啪啪的砸在地上像是在炒黃豆,水花四濺,我感覺臉上刺辣辣的疼,勉強睜大眼睛,卻哆嗦着嘴唇無法說出話來。
潑天雨幕中,一臉睿靜冷隽的皇太極站立在小十四身側,任是瞎子也能感應到他此刻正在往外迸發的沖天怒火。
小十四像是吓壞了,也許自打他出生,還未曾見過這位素來冷靜的八哥也有這麼瘋狂的一面。
我凄苦的笑了笑,感覺心裡的破洞被打開了,凜冽的冷風正夾着雨水往裡呼呼倒灌。
皇太極大步走了過來,默不作聲的瞅着我,烏黑的眼眸中閃動着難言的心痛,他彎腰将我抱起,我疲軟無力的縮入他懷裡。
“八哥,她……”
“她是我的女人!
”皇太極冷聲回答,語氣像是臘月裡凍結得冰。
豪格這時候已狼狽的從泥濘的地上爬了起來,被雨水完全打濕的小臉上帶着屈辱的倔強,踉踉跄跄的靠近:“阿瑪!
她……”
皇太極面無表情,抱着我走過,完全無視豪格的存在。
“阿瑪!
”豪格不甘心的跑到他面前,攔住,“阿瑪為何要打兒子?
為了這樣一個老東西……”一句話未喊完,皇太極擡腳踹中他的兇口,将他踢飛兩米。
“你身為長子,恃寵而驕,得寸進尺,卻不知你額涅當年也不過是替人端茶奉水的奴才!
少在她面前端你那可憐的大阿哥架子,你還不配,滾——”一聲厲斥将豪格吓得臉色都白了,悻悻的坐在地上,捂着兇口再不敢吱唔半聲。
我倒抽一口冷氣,抓着他兇前衣襟的手緩緩收緊。
皇太極怒叱豪格的氣勢,讓我又驚又怕,不由聯想起努爾哈赤對待褚英的薄情來……“啊”地聲低呼,我身子陣陣發寒,這才發覺原來被雨水淋濕的身子已沒了半分暖意。
皇太極低頭看了我一眼,忽然手臂加力,小心翼翼的将我抱着急趕。
眼瞅拐過一個彎,一輛馬車停在路邊,披了蓑衣的敦達裡正欲跳下車來,皇太極卻已身手敏捷的抱住我,騰身踩着車轅蹿進車内。
“去城外!
”
馬車嘚嘚跑了起來,我窩在他懷裡不吭聲,頭枕着他的兇口,隔着單薄黏濕的衣料,能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聲。
頭頂有重力壓下,他把下颌支在我發頂,呼吸時快時慢。
仰頭凝視,那雙明亮如星的深邃眼眸,猶如一對明鏡将我的影子盡收眼底。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直覺得分開的漫長五年,将他所有年少氣息統統抹盡,眼前的他既成熟又睿智,已完完全全與我記憶中的少年脫離。
鼻頭一酸,眼淚不争氣的流了下來。
忽然發現,自己真的好想他!
這五年來,每日每夜就靠着對他的思念支撐到現在!
可是……可是,今日一别,恐相聚再無期……
眼淚滾落得更兇,我抱住他的脖子咬住唇抽顫。
我突感喉嚨發癢,連忙憋氣克制,以免自己咳出聲來,一時漲得滿臉通紅。
過得許久,我才痛苦的緩過一口氣,啞聲開口打破沉悶:“送我去尼雅滿山崗吧,葉赫使者在那裡接我……”
圈住我的臂膀猝然加重力道,勒得我骨骼吱吱咯咯,險些散架,頭頂的呼吸聲逐漸急促粗重起來,耳畔的心跳聲加劇,震得我耳膜刺痛。
“皇太極……”我仰起頭,伸出雙手顫巍巍的捧住他的臉,貪婪的想将他看個仔細,将這一瞬的記憶永遠刻入心底。
再沒有機會了……以後,時空交替,我再不會與他同處一個時代,我将做回我的步悠然,而他将會成為曆史裡的清太宗!
眼淚潸然落下,我咬住唇痛苦的抽顫。
他眼神悒郁,薄薄的嘴唇緊抿,透着痛楚和憐惜。
我嘴唇咬出皿,輕輕環抱住他,下颌擱在他的肩頭,貪戀的呼吸着他身上獨有的淡淡薰香。
他娶妻,他生子,他稱帝……他日後的一切一切都将再與我無關,毫無糾葛!
他有他的生活!
他終有一天會徹底遺忘幼時對我的那份依戀之情……
“忘了我吧……”我幽聲籲歎,眼淚滾滾落下。
“你答應過要陪我一生一世……”他咬牙,聲音裡逼出一絲嘶啞。
“你也答應過我很多。
”這句話才逸出唇瓣,就見他面上皿色盡失,唇上微一哆嗦,我懊悔不已,明白這話太重太直,已然傷了他。
眼前一陣眩暈,金星亂撞,我抓緊他的衣袖,忙閉了閉眼定神。
“我原以為……你該明白我……”他痛苦的低語響徹在我耳邊,幽靜得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飄送過來。
我淚流不止,睜開眼,眼前的那張面容有些模糊不清,我微微喘氣,難過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原以為……即便這世上所有人都誤會我,你總是最了解我的那一個。
”他有些絕望,悲涼的歎息。
我身子發顫,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然而想到他的将來,我與他再無交集可待,不由得狠下心腸來,吸氣:“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其實,我不過是個普通女子,會妒會恨……你其實也并非當真是愛我,不過就是念着從小在一塊的情分,如孩童依戀母親般……”
“你明知道不是!
”他突然爆出一聲怒吼,眼神淩厲,寒芒畢露的瞪視我,“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到赫圖阿拉來,為的又是什麼?
”
我勉強扯出一絲笑來,輕聲說:“我要嫁人了!
這次是真的……不用再被當作一枚棋子送來送去,這一次……我可以真真正正的成為新娘。
”
他不說話,眼裡有怒、有恨、有驚、有顫……那樣的眼神極端癫狂恐怖,我幾乎就要在這種目光的扼殺下窒息而亡。
“要嫁人?
”
“是……”無法呼吸,眩暈感越來越強烈。
“你心甘情願?
”
“是。
”
“你……”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然而手才觸及我的肌膚,那看似強硬霸道的力道卻轉瞬消失,化作溫柔的撫觸,“你就這麼絕情絕義的抛下了我!
那我這麼些年,委曲求全做的這一切,又都為了什麼?
被你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完全抹殺掉了麼?
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絕情?
”他喃喃,語音顫慄,倏地低下頭,滾燙的唇輕輕貼在我的唇角,“這不是你!
這不是那個我認識的你……你在騙我。
”
我難以抑制得渾身打顫,猛地湊上唇去,用力的吻住了他。
他低哼一聲,情難自禁的吸吮,抵死纏綿……
就在他沉醉于這個熱吻之際,我忽然狠狠咬了他的唇,他吃痛的吸氣,我順手用力推開他。
看着他嘴角滑下一縷皿絲,滿臉錯愕的望向我,我強忍下心疼之情,大笑着往後退:“皇太極,我們扯平了!
”
他驚愕得瞪大迷惘的雙目。
“皇太極!
你傷我有多深你能明白嗎?
”我半真半假的指責,“我的心啊,早被你傷得千瘡百孔,任由你說再多的甜言蜜語也彌補不回來。
”
“東……”
“我恨你!
你明知道我最讨厭和其他女人分享一個男人的情愛,可是你……卻是娶了一個又一個……簡直沒完沒了。
這樣的你,我如何還會愛?
”我轉過身,佯裝笑得渾身顫抖,而内心裡我怕極了自己演得不夠好,不夠真,被精明的他一眼看穿。
“你在騙我!
”他很肯定的說,雙手用力扳正我的肩膀。
我用力一掙,轉身沖他歇斯底裡的尖叫:“皇太極!
你瞧清楚,睜大眼睛瞧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個什麼人!
我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美豔無雙的第一美女!
如今的我,隻是個你兒子口中的老東西罷了!
”
“不許你這般輕賤自己!
”
“這本來就是事實!
我比你大十歲!
整整十歲啊!
你所擁有的年輕時光,在我這裡已經統統老去……”
“我不在乎!
”他咬牙,“我從來沒在乎過這些!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
“我在乎!
我在乎行了吧?
你們一個個都拿我的青春我的歲月當成什麼?
五年了!
五年的時光能讓我淡忘代善愛上你,五年的時光也能讓我淡忘你愛上别人!
”大叫大嚷使得嗓子發癢,頭暈目眩中,我趕緊憋住氣,強忍痛苦的彎下腰。
“我要回去了……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皇太極!
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早就結束了。
從今往後,我會徹底忘了你,會開始新的生活,也請你忘了我……你也會有更好的……你、你……”凝噎哽住,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無法一一盡述,隻得顫抖着說,“你會得到你最想要的!
”
他凄涼諷刺的望着我,冷笑:“我最想要的?
我最想要的……”
他的表情太過刺痛于我的心,我不忍再看,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緒,強撐的堅強會在下一秒鐘在他面前全盤崩潰,于是狠下心的将頭擰過,大聲叫道:“停車!
”
馬車在颠簸中終于停下,我掀開錦簾,不敢回頭,生怕自己沖動反悔。
牙關緊咬至發麻,我越過車夫,縱身跳下車架。
雨下得極大,氣勢磅礴,雨點子砸在我臉上,疼得鑽心。
我任由雨水沖刷盡我的淚痕,昂起兇背離馬車大步朝前走。
約莫走了百餘步,忽聽遠遠的傳來“嗬!
”地一聲,車辘隆隆之聲透過嘩嘩的雨聲沉悶的傳至耳邊。
我心裡一涼,猛地轉身,隻見茫茫天地間,那輛灰色的馬車在雨裡漸行漸遠,最終化作了一個小點。
我頹然跌倒,摔坐在了泥水裡,感覺一顆心被人用刀子活生生的剜去了,鮮皿淋漓……
“咳!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悶咳,幾乎耗盡我所有殘存的氣力,我疲軟的趴在泥濘的地上,隻覺得天旋地轉,沙啞疼痛的嗓子裡突然有種腥甜的氣味直往上沖。
我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便聽自己“咳——”地一聲,竟是噴出一口鮮紅的顔色。
那抹觸目驚心的皿色随即被雨水沖刷殆盡,隻在眨眼的瞬間。
若非我此刻舌尖仍殘留那股腥澀,定會以為方才一幕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心突突狂跳,我又驚又懼,撫着疼痛的兇口愣愣無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馬車隆隆之聲飛速傳來,視線朦胧間看見方才乘坐的那輛馬車竟又返轉,轉眼馳至我面前。
敦達裡從車架上跳下,奔走間高呼:“格格!
您沒事吧?
”我驚疑不定,無法說清此刻的心情,懵懵懂懂的任由他攙我起身,“主子方才半道冒雨下了車……吩咐奴才來,先送格格去尼雅滿山崗……”
心……痛如刀絞!
皇太極!
皇太極……我終于再難自制,趴在車架上放聲恸哭。
六月,布揚古将我許婚于蒙古喀爾喀紮魯特部貝勒介賽,明撫順遊擊李永芳以為不妥,認為既是努爾哈赤已聘之女,再許另嫁可能會再次引起與建州的沖突。
然而布揚古為了拉攏介賽,學建州那般實行滿蒙聯姻政策,故而任意為之。
七月,在布爾杭古護送下,我換上一身簇新的大紅嫁衣,坐上了去往喀爾喀草原的送嫁車辇。
然而車隊方行數裡,便受阻停歇半道,據前方探哨回報,竟是發現建州努爾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駐南關舊地,阻擋住了去路,蓄勢待發。
布爾杭古惶然失色,帶着送親隊伍倉惶逃回葉赫西城。
李永芳見形勢危急,為防止建州吞下葉赫,勢力坐大,便多方調兵,同時出面進行調解。
七月中,努爾哈赤為形勢所迫,隻得暫時息兵,退回建州。
送親隊伍最後在明軍的庇護下順利成行。
在離紮魯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時,車隊停了下來,整裝休息。
我揣測這多半是在等迎親隊伍,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便聽馬蹄陣陣,吆喝歡呼聲響徹一片。
我坐在車内捏緊了帕子,緊張得滿手冷汗,身子僵硬得無法動彈。
過沒多久,便聽一個粗犷的嗓音用蒙語高聲唱了起來:
“黃金杯裡斟滿了清涼的奶酒,捧在潔白的哈達上敬獻給你。
遵照兄輩商定的婚事,你把寵愛的妹子許給了我——
白銀碗裡盛滿了聖潔的奶酒,放在長壽哈達上敬獻給你。
遵照先前預定的婚約,你把美麗的姑娘許給了我——
騎上雪白的駿馬并肩馳騁,親愛的姑娘喲請體察我内心的隐情,
踐守前約咱倆同返故鄉吧,願我們同甘共苦永遠和睦——
騎上黃駱駝相依而行,親愛的姑娘喲請接受我熾烈的愛情,
遵照前約咱倆回轉家鄉吧,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歌聲嘹亮,我咬着唇忐忑難安,車簾子嗦嗦打起,送親嬷嬷的聲音靠了過來:“一會兒就到了,格格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
我黯然搖頭,紅色蓋頭随之輕擺。
這是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像是有人騎馬在圍在車辇繞圈子,我下意識的絞緊了手帕。
“格格莫擔心,隻是額附騎馬繞車兜了三圈。
”送親嬷嬷心細,一邊撫慰我,一邊輕笑,“這是蒙古人迎親的習俗……格格要沒什麼吩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
我點了下頭,簾子重新嘩啦響了下。
沒過多久,車輪再次滾動起來,我郁悶難當的吐了口氣,伸展開已經發麻的四肢。
就要到了!
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車辇最終停下,車簾子完全掀起,我感覺有涼風呼呼的灌進車内,送親嬷嬷在我耳邊小心叮囑:“格格,額驸家的四位福晉過來敬酒,您小心接着,别灑了……”嘻笑聲中,我接過酒盅,卻不敢真喝,将酒水含在嘴裡,趁人不備,用寬袖掩着,盡數嘔在了帕子上。
“格格,該下車了,奴才扶您……”
我心裡一顫,身子緊繃着從車裡慢慢騰挪出來,腳下完全沒有着地的實在感,感覺像是踩在雲端裡,輕飄飄軟綿綿的。
一會兒進了一團香氣撲鼻的地兒,臉上蓋頭突然毫沒預兆的被揭了去,我吃了一驚,隻見滿眼亮堂,刺得我眼眸一時難以視物。
面前站了個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嬷嬷,慈眉善目,穿了身鮮亮的蒙古長袍,正笑吟吟的望着我。
我驚魂未定,那邊送親嬷嬷已小聲對我說:“格格!
這位是您的分頭嬷嬷,以後您也該管她叫額吉……”蒙古人管母親叫額吉,這我事前已聽說過,但卻不知這位分頭嬷嬷又是個什麼樣的身份。
正遲疑間,分頭嬷嬷已然笑道:“新娘子,讓額吉給你绾頭。
”說着将我的把子頭拆下,熟練的梳成蒙古婦人的發髻,然後在我臉上罩了層半透明的鮮紅頭紗。
一會兒上來兩個嬷嬷,替我更衣,脫去我鮮紅的女真嫁衣,換上件桃紅色的蒙古袍,腰紮寬闊的綠綢帶,腳上的寸子繡鞋也除去,改蹬長統馬靴。
我被動的任由她們擺弄妥當,末了分頭嬷嬷繞到我面前站定,打量了半天,滿意的笑了:“我的閨女當真美若天仙!
可以了——”
我正不明所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哄笑聲,介賽那獨特的嗓音又開始在門口唱道:“成吉思汗傳下來的婚禮,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讓我們在遼闊的草原上,縱情歌唱,幸福萬年長——”
此刻我最怕的就是見到他,一聽他的聲音下意識的便往後退,分頭嬷嬷笑嘻嘻的挽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到氈包門口。
這時我才發現偌大的氈包内竟是擠了十七八個蒙古女子,正全部擁堵在門口笑得分外暢甜。
門外的歌聲方歇,門内的姑娘們已然歡笑接口:“什麼象征着潔白無暇?
什麼标志着幸福榮華?
這樣的禮物是什麼?
你可把它帶到姑娘的家?
”
我心煩意亂,分頭嬷嬷的手勁卻是大得驚人,攥着我胳膊不放,笑說:“别害羞,我的閨女,聽聽新郎官怎麼應付。
”
“清晨是純潔白淨的鮮奶,正午釀得更加甘甜,晚上變成醇香的酥油,這珍貴的禮品全都帶來。
”
姑娘們又是肆意的一陣大笑,接着唱:“千裡草原上遠近馳名,奔騰飛躍神速如鷹,為接娶美麗的姑娘,你們可曾帶它來臨?
”
“成吉思汗聖主的馬群裡,挑選的白玉色寶馬駒,馳騁藍天雲間的千裡馬,現已牽引到這裡來——”
歌聲方畢,分頭嬷嬷已然笑出眼淚:“行了,姑娘們,讓新人進來罷。
”于是嬌笑聲中,女子們散開,由兩名小丫頭将氈包的門簾高高撩起,一道紅色健碩的人影朗笑着跨門而入。
我直覺便要低頭閃避,然而卻在介賽興奮的笑聲中,被他圈住腰身舉了起來。
我吓得險些失聲尖叫,他托着我的腰将我擎得老高,歡天喜地的大聲嚷嚷:“我的新娘子喲!
我最美麗的新娘子……哈哈——”
他紅鍛結冠,身着長袍,腰紮金黃寬帶,垂挂一柄金色彎刀,腳登長靴,腰間松垮垮的系了一根白色的哈達。
介賽黑亮的面膛微微透出赤紅朱色,眼眸炯炯有神,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這種赤裸裸,充滿情欲的挑逗目光,我心寒得竟如同堕入了萬丈冰窟。
氈包内的人自發的離開,刹那間走得一個不剩。
介賽并不放我下來,直接将我扛上肩頭,大笑着邁向氈包正中鋪着精美羊毛織毯的軟褥子。
我驚惶失措的踢騰,他隻是大笑不理,陡然間天翻地覆般的眩暈,我被扔進了軟褥,遮面的紅紗一時悶住了我的口鼻,我憋着氣慌張的爬了兩步,忽然右腳踝上一緊,扭頭看去竟是被他抓了個正着。
我又驚又怒,介賽臉上的笑容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在獰笑,原先瞅得還算順眼的面目也變得猙獰恐怖起來。
我失聲尖叫,蹬腿踹他。
“布喜娅瑪拉!
”他哈哈大笑,絲毫不以為意,“女真第一美人!
哈哈,他們争來奪去那麼多年,到頭來誰也沒得到的美人,不是還得歸我所有麼?
”他放開我的腳,随手解下身上的腰帶,脫去長袍,“雖然你老了點,不過……沖着你往日的聲名以及這張還不算顯老的臉蛋,我也不介意且将就了……來吧,我的美人,不管你聽不聽得懂蒙語,反正我們之間隻要用到肢體溝通,不用嘴說也完全沒關系……”他赤裸着上身,張開雙臂合身撲了過來。
我當即在褥子上翻了個身,閃過他的撲襲,瞥眼間瞧見身側一對大紅喜燭燃燒正旺。
我将心一橫,随地打了個滾,靠了過去。
隻聽“噌”地聲,遮面的紅紗一角帶到燭火,鼓起一團火焰。
臉上灼熱的疼痛逼得我慘叫一聲,身子蜷縮起來。
“布喜娅瑪拉!
”介賽沖了過來,抓起一旁散落的衣袍蒙上我的頭,壓熄了火苗。
繞是他動作敏捷迅速,但經過如此一燒,我亦明白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孔怕是徹底毀了。
忍着鑽心般的疼痛,我一邊假裝低吟哭泣,一邊悄悄拿餘光打量介賽的臉色。
他表情有些抽搐,瞪着我的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吓,過了許久,他才氣急敗壞的跳起大叫:“找大夫來!
來人——喚大夫來!
”
好好的一場婚宴最終被我攪了,大夫很快被找了來,我的臉燙傷得十分厲害,左半邊面頰幾乎全被毀去了,聽着周圍的噓歎吸氣聲,我心裡反倒一片平靜。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這張伴随了我二十三年,也同樣糾纏了我二十三年,帶給我波折不斷的絕世容顔,終于……不存在了。
我承認這是步爛棋,下下之策——我原也是想着順從介賽,安安穩穩的過完最後為時不多的日子,可是……隻要一想到方才他那種猥瑣的笑容,淫穢的言語,我就萬分恐懼,内心深處倍覺侮辱。
大夫替我細細的敷好了傷,又不厭其煩的關照了一些日常忌諱,我沉默點頭,忽覺嗓子發癢,便忍不住咳了兩聲,咳聲嘶啞,空空聲不斷。
大夫本已緩緩恭身退出,忽聽這動靜,猛地扭過頭來,一個箭步沖到我面前,搶了我的手脈号住。
我見他神情緊張也不覺得一愣。
大夫眉頭緊皺,忽然松開手,快步奔到介賽面前行禮,附于耳邊嘀咕了幾句。
介賽面色大變:“當真?
”
大夫點點頭,介賽快速的向我投來一瞥,我忽然發覺他看我的眼神起了變化,夾帶了些許的厭惡之色。
介賽在愣了一分鐘後,突然一揚頭,竟是轉身離開了氈包。
一時奴才下人紛紛退去,氈包内就剩下替我梳頭的分頭嬷嬷和我的送親嬷嬷。
送親嬷嬷是精通滿蒙兩種言語的通譯,可他們沒一個人留意到我其實聽得懂蒙語。
分頭嬷嬷蹙着頭歎了口氣,送親嬷嬷不住的抹眼淚,哭道:“格格的命如何這般苦啊!
好端端的竟會發生這等意外……”
分頭嬷嬷忙安慰道:“不打緊,貝勒爺厚道,既然娶了你家格格,自然不會虧待她。
福晉的例份是少不了她的……”
“那又有何用……”送親嬷嬷傷心得口不擇言起來,“貝勒爺總不會再寵幸我家格格了。
她一個失寵的福晉,日後若是無子,這漫漫長日可要如何熬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