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脖子被套馬索嚴重勒傷,聲帶受損之餘,因夏季高溫炎熱,傷口竟是留膿潰爛,遲遲不愈。
等到半月後我能下車行走自如時,仍隻能頂着一個破鑼似的沙啞嗓音和毛伊罕等人勉強交流。
這半個月裡,我再沒有見過囊囊福晉,倒是她的小女兒淑濟格格因為經常來找毛伊罕,我隔三差五的就能見上一回。
那是個才三歲多的小女孩,長得聰慧伶俐,能說會道。
也許因為身上流淌着成吉思汗後裔的高貴皿統,小小年紀的她和我見過的大部分女真格格們并沒有太大區别,在對待奴隸時總會不自覺的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氣。
不過,除此之外,她的确是個可人疼的孩子。
相比毛伊罕的穩重,淑濟天真俏皮的模樣讓我動情的想起了蘭豁爾和格佛賀。
我的女兒們……不知道她們現在如何了?
在我中刀斃命的前一年,皇太極剛剛繼承了汗位,為了鞏固與蒙古的關系,剛滿十二歲蘭豁爾便被許給了布木布泰的四哥滿珠習禮台吉,隻是當時因為我的堅持,不願意看到幼齡女童早早成為人婦,所以聘禮雖下,卻一直不曾将蘭豁爾送去科爾沁成婚。
如今一别經年,掐指算來,蘭豁爾已是十八歲了,想來皇太極不會将她仍留在身邊,怕是已嫁去了科爾沁。
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格佛賀今年也該滿十一歲,正是步入适婚的年齡,不知道皇太極會給她選定怎樣的婆家……
想到這裡忍不住唏噓感歎,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和處境,是絕對沒可能再做回她們的額涅了。
[1]阿巴格額格其:蒙語發音abagegq,姑姑的意思。
[2]額格其:蒙古發音egq,姐姐的意思。
曆史上的元朝被朱元璋建立的明朝取代後,并沒有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之中,忽必烈的子孫們退出中原舞台,囤聚北方,延續着他們的黃金皇朝。
現代的教科書本上稱這段時期為“北元”。
就目前這個時代而言,有四個人是足以影響和支撐整個曆史。
一為明朝崇祯皇帝,二為農民起義軍後來的首領李自成,三為大金國汗皇太極,四為蒙古國汗林丹。
這四個人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已隐然将天下四分,各霸一方。
而這四個人裡,最早登上曆史大舞台的,非林丹莫屬。
明萬曆三十二年,年僅十二歲的林丹便登上了蒙古汗王寶座,在這個叱詫風雲的時代裡開始鋪開他的傳奇人生。
我對林丹的了解并不多,唯一知道的也僅是這個和皇太極同齡的男人,長期以來一直就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心頭大患。
以遊獵為生的女真人和以遊牧為生的蒙古人相比,雖然同樣的骁勇善戰,但是蒙古地廣人多,史源深厚,遠非是居于東北一角的女真人可以比拟。
“阿巴格額格其!
阿巴格額格其!
”身邊有人輕輕推了我兩下,聲音壓得極低。
我困頓的撐開雙眼,迷迷瞪瞪的看了老半天,才慢慢對準焦距,看清眼前毛伊罕不住晃動的小腦袋。
“該起了,阿巴格額格其!
”
“嗯。
”兇口像是堵了塊石頭,我懵懵懂懂的從席上翻身爬起,腦袋一陣發暈。
“阿巴格額格其,我去打水!
”
我随意點頭,毛伊罕走到氈包口又停下腳步折了回來,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小聲說:“阿巴格額格其,今兒個是大日子,你可得打起精神來。
”
我猛地一凜,腦子裡頓時警醒。
起身時順手抱住毛伊罕,在她臉上叭地親了一口,笑道:“知道了,今兒有得忙了。
”
出得氈包,帳外月明星稀,天穹一片沉甸甸的墨黑。
草甸子的空地上燃燒着一簇簇的篝火,有十多名婦人正默默無聲的忙碌着手裡的活兒。
毛伊罕和三個差不多大小的小丫頭一起輪流打水,我在地上支起兩口直徑一米大小的鐵鍋,看着水一點點的灌滿,然後在底下點了火,不時的加薪添柴。
因為挨着火源太近,我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泡濕後又随即被熱浪烤幹。
在看到澄淨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鍋底咕咚咕咚開始冒起了一串串的小氣泡後,我随手拿了塊青色的茶磚,敲碎了扔進水裡。
一時水色變深,濃郁的茶香緩緩漫溢開來。
東方旭日破雲而出,紅彤彤的朝霞染紅大地,瓦藍的天際,碧綠的草地,我揚起頭來,微眯着雙眼迎向奪目紅球。
嘹亮的歌聲不知從何處突然悠揚的響起,伴随着馬頭琴動聽的弦聲,草原上穿着着五彩缤紛靓麗顔色衣裝的男女們,簇擁到篝火旁,載歌載舞……
霞光下的男男女女,微笑的面龐上仿佛鍍了一層金燦燦的霞光,莊嚴而又透着冶豔之色。
我看得入神,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手肘邊有隻小手拽了我的袖角,輕輕搖晃:“阿巴格額格其,該撈茶沫了!
”
“哦!
”我忙低頭。
這時水已燒得滾沸,毛伊罕踩着一張馬紮,吃力的爬到鍋沿旁去。
我吸了口氣,心慌道:“你下來!
讓我來做……”
毛伊罕回頭沖我咧嘴一笑,小臉烤得通紅,滿是汗水:“阿巴格額格其還是去取羊奶吧,這點活我還是能幹的。
”
我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說的将她從馬紮上拎了下來。
她咧着嘴,腼腆的笑,兩鬓紮着的小辮兒随風輕輕搖擺。
我将茶葉渣沫從鍋裡濾盡,這時早起擠奶的仆婦們将新鮮的羊奶裝入大桶後提了過來,我徐徐将奶倒入鍋内。
“早膳做好了沒?
”遠處有人扯着嗓門高喊。
負責管理我們這些下人的一個老媽子立馬指揮我們将煮好的奶茶和炒米等食物,一一細心裝入食盒,由那方才前來催膳之人端了去。
之後又是一通忙碌,從晨起到現在,我忙得連口水也顧不上喝。
好容易撐到快晌午,肚子已是餓得前兇貼後背,隻得偷偷先抓了一把炒米來充饑。
遠處飄來響亮的歌聲,空氣裡除了濃郁的奶茶香氣,還有一股烤肉香氣,引人垂涎。
我歎了口氣,直覺嘴裡如嚼石蠟,食不知味,噴香的炒米咽下肚去,渾然沒覺得有半分的好吃。
“阿巴格額格其!
阿巴格額格其……”毛伊罕興高采烈的奔了過來,我連忙抹幹淨嘴巴,撣着長袍上的碎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毛伊罕身後,赫然跟着兩名三十多歲的婦人,這兩個人衣着幹淨鮮亮,不像是普通的奴仆。
我目光一掠,果然在她二人身後發現了淑濟格格的身影。
見到淑濟并不稀奇,不過這回走在一側與她小手相攜牽勾的另一個小女孩,卻是着實引得我眼眸一亮。
那是個才約莫兩歲大點的粉娃娃,白色鑲嵌彩繡花邊的緞袍,袍角長長的拖到了靴面上,大紅的寬幅腰帶緊束,配上同樣鮮豔的羊皮小靴,人雖嬌小,卻也顯得英氣勃勃,與衆不同。
那孩子生就一副圓圓的臉蛋,唇紅齒白,濃眉大眼,長相也極賦草原女兒的爽朗之氣。
我越瞧越覺歡喜,心中略略一動,淑濟已大聲嚷嚷:“給我兩碗奶茶……”側頭看了眼身邊的女娃兒,又加了句,“再要些奶皮子,托雅愛吃……”
“要三碗才對!
”蓦地,身後響起一道清爽而又略帶稚嫩的聲音。
淑濟倏然扭頭,喜道:“阿哈[1]!
”
年幼的托雅也是一臉笑容,放開淑濟的手,興奮的撲向來人。
我心猛地一沉,倒抽一口冷氣。
果然是他……雖然已隔了将近兩月,但眼前的男孩兒卻絲毫未見有任何的改變。
此時挨近了瞧他,仍是覺得他美得過分,特别是他的眼神,目光流轉間捎帶出一抹絕豔的神采,不可方物。
我忙躬身低下頭去,隻希望他不會注意到我。
一陣微風吹來,傷痕猶存的脖子上涼飕飕的,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愣着做什麼?
還不快給小主子們舀奶茶?
”管事嬷嬷暗自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我疼得張嘴吸氣。
真是怕什麼偏來什麼,那麼多的仆婦站在一起,她怎麼就偏偏挑中我了呢?
我默不吱聲的用勺子舀了三碗奶茶,管事嬷嬷接了,老臉上挂着卑微而又讨好的笑容,雙膝跪地,雙手将茶碗捧至頭頂。
我低着頭斜睨着她那可憐又可笑的模樣,真是說不出的滋味。
“好哇!
就知道你們三個小家夥會偷懶享福。
”一把甜甜的聲音嬌笑着響起。
我不敢擡頭,隻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而站在身邊的毛伊罕突然扯動我的袖子,示意我跪下,我這才意識到這來的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泰松格格萬福金安!
”衆人齊聲問安。
我唬了一大跳。
雖然這一路上都跟着囊囊福晉的隊伍往南,而這批人最終得以與南渡黃河的林丹大部隊會合也已經有段時間了,然而基本上我都隻是在勒勒車上以及氈包内養傷,往來接觸的也隻是毛伊罕之類的奴才,是以對于這些高高在上的蒙古貴族們,依然是一無所知。
我眼珠好奇的轉動,悄悄掀了眼皮子快速的瞄了一眼。
那是個十來歲的高挑少女,瑪瑙珠串的映襯下,能清晰的看到她柔軟雪白的頸子,尖尖的下巴。
泰松格格……也是林丹的女兒嗎?
可是,同樣作為林丹的子女,淑濟、托雅,甚至那個不知名的男孩子,他們的地位不也應該相當尊崇的嗎?
為什麼看起來好像遠不及眼前這個泰松格格尊貴呢?
“阿巴格額格其!
”淑濟脆嫩的喚了聲。
泰松含笑摸了摸她的頭,目光越過托雅,淡然落在那個男孩身上:“額哲!
成吉思汗陵大祭就快開始了,大汗帶領臣民們已經就位,你的額吉見你不在,派人四處尋你。
你倒真會逍遙自在……”
額哲毫不在意的撇嘴:“我在不在,并不重要。
”
“胡說!
”泰松呵斥道,“你是林丹汗的兒子,将來整個蒙古草原都是你的!
”
額哲仰天哈地一笑,笑容瑰麗,卻透着絲絲縷縷嘲諷般的冷意。
泰松似乎很不滿意他的态度,纖手一揮,拍在他後腦勺上:“還不快去!
磨蹭什麼?
”
額哲仍是散漫的笑了笑,帶着一種孤傲的冷然接過奴才遞來的馬疆,翻身上馬。
我細心辨認,發現他身邊跟着的那個奴才并非上回那個叫昂古達的漢子。
額哲走後,泰松和淑濟、托雅又說笑了一陣,最後在衆人的簇擁下一同離去。
我松了口氣,累了一上午,這會恨不得癱在地上睡上一覺。
毛伊罕拿了一些奶豆腐、奶果子來給我,我突然覺得食欲全無,胃裡早餓得空空蕩蕩,再也感覺不到一絲饑餓感。
于是打發走毛伊罕一幫小丫頭,讓她們自己去解決午餐,我有氣無力的守着簡易的臨時爐竈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眼前一晃,有塊巴掌大小的東西從頭頂落了下來,“喀”地聲撞到鐵鍋的鍋沿上,而後反彈到我身上。
我随手拾起,定睛看時,心髒猛地漏跳一拍。
“這東西想必你是認得的吧?
”
猝然回頭,額哲站在一丈開外,雙手環抱,倨傲而又陰冷的盯住了我。
額頭冷汗順着鬓角緩緩滑落,我吞了口唾沫,隻覺得嗓子眼裡要噴出火來。
“若非留意到你脖子上的傷痕,我還真忘了曾經俘虜過你這麼一個特殊的奴隸。
”他突然跨前一步,從我手裡飛快奪走那塊圓形的木制印牌。
我手指輕顫,這個惱人的小惡魔突然去而複返,意欲何為?
心裡油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金國的軍隊裡居然也有女人!
”額哲嘴角勾起一道弧線,哂然一笑,“會打仗的女人定然是有些本事的!
”他手心掂抛着那塊印牌,圓形牌身上部為如意形牌首,正面刻有“聰明汗之诏”之意的蒙古文字——這塊印牌原是多爾衮之物,乃是皇太極下賜出使蒙古官員專用的信物,憑借此牌可以在投靠大金的各大蒙古部落無償領取所需食物和馬匹。
我在逃離多爾衮軍營時順手牽羊的一并帶了出來,原本是想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
蒙古女性豪爽,多在馬背上馳騁,豪邁不輸男子。
早在很久之前,便常有女子統領軍隊外出征戰,所以對于蒙古人而言,在戰場上見到女人并不稀奇。
女真女子也能跨馬彎弓,隻是更多的是生活所需,甚少會上戰場與人厮殺——額哲對于我女扮男裝并不會感到好奇,他之所以還會想起我來,問題隻怕出在這塊要命的印牌上。
“奴才沒什麼本事,小主子莫要把奴才估的過高。
奴才隻是個被迫從軍的女子,厭惡這種打打殺殺,借機偷了固山額真的信物,想的也隻是能逃回家鄉去見親人。
”
我努力将下巴壓在自己的兇口,裝出一副害怕而顫栗的可憐模樣。
過了許久,額哲才低低的唏噓一聲:“真沒意思。
還以為你會特别一些。
枉我還和額吉吹噓說擄獲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扯住我的胳膊,力氣之大完全超出我的想像,“不管!
你還是得跟我去見額吉,總之,我說你是大人物你便是大人物。
隻要你能哄得我額吉高興,我便放回去和親人團聚也未嘗不可。
”
我愕然擡頭,眸光直剌剌的撞進他漆黑的瞳仁中。
這個孩子……居然企圖撒謊邀功?
[1]阿哈:蒙語發音ah,哥哥的意思。
奢華的氈包内彌漫着一股幽淡的麝香,味道不是很濃,卻能恰到好處使人的情緒慢慢随之放松。
我跪匐在地上,額頭點在柔軟厚重的氈毯上,呼吸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短促。
偌大的氈包一分為二,中間垂挂了一幕珍珠玉簾,琉璃透亮的顔色晃花了我的眼,我有心往珠簾後偷偷窺視,視線卻被這抹耀眼的光澤給擋了回來。
氈包内靜幽幽的,隻除了額哲軟聲細語,過了許久,玉簾後傳來一聲幽然歎息。
我心頭莫名的一震,隻覺得這聲歎息耳熟得令人毛骨悚然。
才一恍惚,頭頂珠簾微微撥動,随着叮咚聲響起,一個小丫頭走了出來,站到我跟前說:“福晉讓你擡起頭來回話。
”
我依言挺起腰闆,卻在刹那間倒吸一口冷氣,駭然失色。
隔着一重簾幕,我分明看到一雙清澈冷冽的眼眸,正波瀾不驚的睥睨向我……
這雙眼……這張臉……
那眉、那眼、那唇……
強烈的眩暈感頃刻間将我吞噬,仿佛是中了詛咒般,我跪在那裡,仿若化石,僵硬的仰望着微微晃動的珠簾後,那道熟悉到令我窒息的身影。
是幻覺……還是噩夢?
生命在這一刻仿佛被抽離,我無聲的仰望,慢慢的,幹澀疼痛的眼睛開始濕潤,麻痹僵硬的四肢抑制不住的開始打顫。
“就是她嗎?
”簾後的人踏前一步,優雅動聽的嗓音裡聽不出半點情緒波動。
眸若秋水,用任何形容詞都無法描述盡她微微蹙眉時的妩媚絕豔。
以往二十四年,在鏡中看熟的絕世容顔,此刻居然就在我眼前,居然就在這片晃動璀璨的光芒之後。
布喜娅瑪拉……夢幻般的身影,夢幻般的嗓音,夢幻般的女真第一美女……
氈包外傳來一聲爽朗清脆的笑聲:“蘇泰!
為什麼躲這裡?
外頭好熱鬧,快随我出去喝酒跳舞……”
我眨了下眼,簾後的影子并沒有消失,她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
活生生的……有着一張酷似布喜娅瑪拉容貌的絕色女子。
囊囊福晉帶着一幫丫頭仆婦大大咧咧的闖了進來,臉上帶着明亮的笑容:“咦,你怎麼在這裡?
”她詫異的瞥了我一眼。
“奴才給囊囊福晉請安。
”我顫抖着聲,仍是沒能從極度的震驚中完全恢複過來。
“額哲說……”簾後的美人緩緩開口,“這是他從戰場上擄獲的戰利品,想把她獻給我。
”
“哦?
額哲好能幹啊。
”囊囊福晉大笑,“難得還對額吉這麼有孝心。
蘇泰你真是有福氣……”她穿過簾子,拉住美人兒的胳膊,“别老是愁眉不展的了,你這位憂郁美人若是再悶出什麼毛病來,大汗不心疼死才怪。
”
蘇泰……我緩過神來,兇口沉悶的感覺一點點的退去。
原來是她!
原來她就是那個蘇泰!
烏塔娜的妹妹,金台石的孫女——葉赫那拉蘇泰!
隻是從烏塔娜口中描述她如何與東哥相像,卻遠不及親眼目睹來得震撼!
沒想到,她竟然是林丹的妻子!
真真是造物弄人!
蘇泰輕輕抿嘴一笑,那柔美的笑顔看得我一陣恍惚:“真想撕了你的這張嘴。
”側着頭想了下,“她們人呢,都去參加盛宴了嗎?
”
“可不就缺你了!
你這個多羅福晉不來湊份子,我們玩的也不盡興。
”
蘇泰滿冷哼着搖頭,發髻上的珠墜碰撞在一起,發出悅耳的聲響。
“額吉!
”額哲漲紅了臉,低低喊一聲。
囊囊福晉愣住,困惑的挑了挑眉。
蘇泰轉過身來,淡淡的看了眼兒子:“既然是你的一片好意,那就讓這女人留下吧。
隻是我身邊不缺人手,娜木鐘,你那裡……”
“額吉!
”額哲抗議的壓低嗓門。
囊囊福晉似有所悟,噗哧笑道:“得了,别跟孩子怄氣了,看把額哲急得。
你就收下這奴才吧,身邊多個聽使喚的有什麼不好?
”
蘇泰淡淡的哼了一聲,過了半晌,突然垂下眼睑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
“回福晉的話,奴才叫阿步。
”
“阿布[1]?
”
蘇泰臉色一變,額哲臊紅了臉,窘迫地跳了起來:“大膽的賤奴,額吉問你話,你居然敢耍這樣的花招戲弄人?
!
”
我看他惱羞成怒,抽了彎刀便要向我劈來,蘇泰厭惡的皺起眉,囊囊福晉急忙攔住了:“在你額吉面前動什麼刀子?
一個奴才而已,名字取得不好,改了就是。
”
我後知後覺的恍然頓悟,心裡連連叫糟,連忙讨好的說:“請福晉賜一個好聽的名字給奴才,奴才感激不盡。
”
蘇泰橫了額哲一眼,懶洋洋的說:“一時想不起來。
”似是成心在跟兒子怄氣。
囊囊福晉見狀,忙繼續打圓場說:“這等奴才怎麼還能讓多羅福晉賜名。
”想了想,眼波掃到面前垂着的一大片玉珠簾子,突然笑道:“不如就給我個面子,我随口說個,就叫‘哈日珠拉’吧,如何?
”
哈日珠拉……我咯噔一下,真是個拗口的名字。
“還不謝過囊囊福晉賜名?
”蘇泰淡淡的說。
我無奈的撇嘴,跪在地上磕頭,大聲說:“奴才哈日珠拉謝囊囊福晉賜名!
謝多羅福晉擡舉!
”
祭奠結束後便是比射角逐的盛典,蒙古族男女不論老少皆能歌善舞,一時間數萬人在廣袤無際的藍天白雲下載歌載舞,場面十分熱鬧。
衆人一掃連日來的陰霾困頓,興高采烈的融入歡慶的氛圍中。
汗王帳内,多羅福晉蘇泰高高居于首位,精緻無暇的臉龐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意,這抹笑意卻隻是挂在臉上,淡淡的,冷冷的,無法滲入她的眸底。
那雙幽靜如深海的眸瞳中缺乏一種攝人的光彩——美則美矣,卻仿佛是個千年不化的冰雕美人。
她對周遭萬物仿佛都似若未見,雖然接受着萬人矚目,可那空洞冷漠的笑容卻明明白白的在拒絕着任何人的靠近。
美麗的……孤傲的女子——葉赫那拉蘇泰!
自蘇泰以下,還坐着七八名豔裝婦人,除了囊囊福晉娜木鐘外,我隻認得一個泰松格格。
淑濟格格坐在娜木鐘身旁,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端莊得完全找不到一絲跳脫頑皮的影子。
托雅格格在這方面似乎欠缺了些,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在場中跑來跑去,累得乳母嬷嬷追在她屁股後頭苦不堪言。
蘇泰的眉稍略略挑了下,眸光流轉間漸漸透出一絲的不耐。
我尚未完全看懂她的用意,底下已有個女子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出聲斥道:“托雅!
你給我老實點!
”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去看蘇泰和娜木鐘。
蘇泰垂下眼睑,姿态高雅端莊的端起奶茶慢吞吞的喝着,娜木鐘臉上瞧不出喜怒,明眸閃爍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