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深一直知道自己資質平庸,他本來就隻是個平凡的普通人,撞了天大的好運才能入清雲宗。
這好運便是宋茗。
宋茗當年見着他時,将他打量了許久,雲淡風輕道:“你資質一般,但隻要努力,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
就這一句話,點燃了嚴深心裡的火。
如果讓他一直當個普通人,或許他還不會想那麼多,但宋茗将他帶回了清雲宗,給他鋪了一條看起來坦蕩寬敞的路,他的貪念一旦被勾起來,就再也消不下去了。
或許宋茗看中的,就是他那種為了目标能汲汲營營不擇手段的性子。
宋茗尋了個機會,假裝無意地将他引薦到了沈知弦面前。
當時的沈知弦已經收了一個親傳大徒弟晏瑾,看見他時,隻漠然地嗯了聲,似乎對他不以為然,但也沒有拒絕。
嚴深就這樣拜了師。
他本以為這是踏上康莊大道的開始,後來才發現他是入了深坑,他修煉資質不行,但市井出身的他,對某些事情倒是琢磨得很快。
他隐約琢磨出宋茗對沈知弦或許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友好,而沈知弦因着心疾,性子陰晴不定,與他那大徒弟晏瑾的關系也是極為惡劣。
嚴深暗地裡将這些關系捋了個清,心裡有了數。
他不關心宋茗對沈知弦究竟是個什麼心思,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目前的地位,他給自己定了個目标——成為沈知弦最倚重的徒弟。
這其實也是宋茗曾隐晦地和他提過的,嚴深表面上應了,心裡卻是有自己的打算。
沈知弦雖說是失了宗主之位,但因着前宗主的緣故,他在清雲宗裡仍舊很受尊敬,隻要他成為沈知弦最看重的徒弟,那他在清雲宗裡的地位……
隻會高不會低。
可惜在他前頭,還有個天資聰穎的晏瑾在擋着路。
不過好在,沈知弦看起來并不喜歡晏瑾,甚至是很厭惡晏瑾,嚴深大喜之下,更是拼命修煉,隻求在沈知弦面前嶄露頭角,得他關注。
原本這一切都在朝他預料的方向緩緩前進的,可不知為何,自藏劍閣一事後,沈知弦态度陡然轉變,将晏瑾帶上了峰頂,竟是開始親自教導起來!
嚴深一下子被冷落到角落裡,旁的師兄師弟們觀望了一陣之後,都開始對他若即若離,嚴深受多了各種目光,一股妒恨又不甘的火開始無法抑制地在心底燃燒,他開始謀算着各種計劃,企圖将晏瑾拉下來。
這一謀算,他就發現了更多的秘密——他一直以為晏瑾是正正經經入清雲宗,靠着實力成為了沈知弦的親傳弟子的,可沒想到,晏瑾竟然是……
是宋茗從那種地方帶回來的。
現在的仙修們對魔修魔族是談之色變,據聞很久以前,仙修們曾合力将一衆魔物圈禁在一處荒原裡,用各種結界禁制死死封印着那些形容可怖的魔物,讓他們不得見天日。
晏瑾,便是宋茗在那荒原邊緣上帶回來的,據說帶回來時,似人似魔,還是宋茗廢了好大工夫才将他身上的魔氣都驅散掉。
暗中打探到這件事的時候,嚴深整個人都驚呆了,随後就是巨大的狂喜,從那種地方出來,他才不相信晏瑾是幹淨的。
他立刻謀算起來,千方百計地設計了試劍大會引魔入宗門害人一事。
他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将晏瑾扣上魔物的帽子,叫晏瑾永遠不得翻身,叫沈知弦以後能倚重的徒弟隻剩下他一人!
嚴深為了以防萬一,還想盡辦法弄來一縷魔氣,悄悄打入晏瑾的體内。
他隻道是萬無一失,可沒想到,沈知弦會毫不猶豫地相信晏瑾,袒護晏瑾,而晏瑾體内的那縷魔氣也無影無蹤,反倒是他因為曾與魔修接觸而沾染上一點兒魔氣,被霜回當場指認出來,以至于落了個被斷盡靈根的下場。
“可你不知道,晏瑾他也隻是一個——”
隻是一個被宋茗在荒原邊緣撿回來、甚至身上都還可能潛藏着魔物皿脈的,肮髒又受萬衆唾棄的卑賤種啊!
都是一樣的低賤出身,憑什麼晏瑾能受沈知弦如此關愛!
他百般努力,最終卻隻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晏瑾遲早要被揭露身份的,到時候沈知弦隻會被他連累的身敗名裂——
這後面的許多話,嚴深都說不出來了,他猝然睜大了眼,他聽見了冰破碎的聲音,如雷霆般響在他耳邊,伴随着巨大的疼痛。
泛着冷光的長劍從他兇口穿過,又被晏瑾輕描淡寫地收回去,鮮皿被凍成冰,并不會噴湧出來,隻寸寸碎裂,聲音清脆。
他的體内被那強勁的劍氣攪和得一片混亂,仿佛是一張皮囊包裹着一灘爛泥,嚴深雙目充皿,恨與不甘幾乎要化作實質流淌下來,他說不出話來,嗬嗬地喘着粗氣,忽然渾身如氣球般鼓脹起來。
晏瑾攬着沈知弦的腰,行雲流水般疾疾退了十數步,長劍一劃,堅固的屏障将嚴深自爆濺射過來的髒東西擋了個正着。
無數黑氣四散開來,沈知弦冷了臉色,待一切恢複平靜,才淡淡道:“怎麼把他殺了……”
晏瑾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臉色,攬着他腰的手緊了一緊,幹澀道:“我……”
方才他聽出來嚴深想說什麼,下意識就選擇了滅口,可眼下嚴深死了,他又不知該如何面對沈知弦——沈知弦大概是失去了許多記憶,晏瑾雖然惦念着過去的那些溫暖,可他潛意識裡,更害怕沈知弦知道真相。
知道他的出身,知道他過去那晦暗肮髒的一切。
沈知弦卻是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道:“殺這家夥……髒了你的手。
”
他隻略略提了這麼一句,便不再糾結嚴深未說完的話,轉而說起了瓊玉門的事:“嚴深從瓊玉門的方向而來,八成又是在瓊玉門闖了禍栽贓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