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的隐忍盡數消失,此時的晏瑾連呼吸間吐出來的氣都帶着強勢的壓迫感。
壓得沈知弦一瞬恍惚,就脫口而出:“忍什麼?
”
話音一落,沈知弦便立時後悔了,然而話已出口沒法收回,他隻能聽着晏瑾一字一頓道:“忍不住……要對歲見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
剛被做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的沈知弦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上邊似乎還有晏瑾殘留的溫度,叫他嗓子眼幹澀澀的,說不出話來。
千防萬防防着晏瑾黑化,防着晏瑾要殺他,防不住晏瑾居然對他起了這種心思。
他如今在晏瑾眼裡究竟是個什麼人?
是歲見,還是師尊?
若說是師尊……沈知弦不知怎的,就想起來當年曾看過的一個論壇熱帖。
——論古代純愛奇幻小說裡的高危職業排名。
評論裡是一溜兒的“恭喜師尊喜提榜首”。
沈知弦:“………………”
這個時候,沈知弦就有點痛恨自己優秀的記憶力了,時隔這麼久,他還能隐約記起那一溜兒的恭喜後,還有許多評論。
“對徒弟太好,是要被太陽的。
”
“對徒弟不好,徒弟黑化了也是要被太陽的。
”
“徒弟是債啊,躲呀躲呀到底是躲不過要被太陽的。
”
沈知弦:“………………”
沈知弦強行把這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太陽壓下去,轉念又想起了歲見。
不是他自己,是晏瑾的“歲見”。
那在晏瑾幼年時期曾抱過他哄過他對他很好,好到晏瑾至今念念不忘的“歲見”。
晏瑾是對他起了心思,還是因為這個“歲見”,而對他移情了?
又或者根本就是……
沈知弦心情複雜,一時想着想着便出神得久了。
見他不說話,臉上沒什麼表情,隐約又浮現出屬于清雲宗沈知弦的清冷,晏瑾眼神黯淡了一瞬,松開了禁锢着沈知弦的手,翻身而起,站在榻邊,聲音又緊又澀:“是弟子僭越,師尊好好歇息,我……”
沈知弦現在一聽見“師尊”這個稱呼就心頭一緊,菊花隐隐一涼。
他回過神,期期艾艾地應了聲,也要翻身坐起來。
精神雖然繃緊了,酒勁在體内還未徹底消散,他起身時忍不住歪了歪,被晏瑾握着手扶穩了。
晏瑾的手搭上他手腕的時候,沈知弦忽然感覺心頭有一種緊張害怕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叫他險些兒捉不住。
等等!
——這不是屬于他的情緒!
那種仿佛被強加了什麼的感覺又出現了!
沈知弦眉心微微蹙起,他雖然震驚于晏瑾對他産生了這樣的想法,但也僅僅隻是震驚而已,最多加上一點兒不可思議,緊張是沒什麼的,害怕也談不上——所以這突然而至的情緒是哪來的?
沈知弦覺得自己隐約發現了什麼,他嘗試用靈力去探靈氣海深處的契約,果不其然,那種緊張害怕的情緒又出現了。
恰此時,晏瑾見他坐穩,松了松手,那情緒便又淡了。
沈知弦反手握住晏瑾正欲縮回去的手,眼皮微擡,輕描淡寫地問:“你在緊張害怕什麼?
”
晏瑾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沈知弦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手僵了一僵。
——是晏瑾在緊張害怕。
這契約,關聯着晏瑾的情緒?
或者說——是他能通過這契約,聽見晏瑾的心聲?
沈知弦想起之前幾次模糊聽見的聲音,再結合晏瑾的表現,越發肯定了這個猜測。
他忽然覺得有點兒意思,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來。
沈知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事情沒發生之前他或許還要擔憂一下,發生後,他反而是最佛最看得開的哪一個,眼下晏瑾越緊張,他反倒是越不緊張,甚至還想逗一下晏瑾。
他略收斂了笑意,淡聲道:“你喊我師尊,卻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也不解釋一二,便想跑嗎——坐下說話。
”
沈知弦微微用力,晏瑾便不由自主在他身邊坐下,腰背挺直,微微收腹,正襟危坐,像極了當年他在清雲宗上早課時的樣子,恭敬而沉默。
“嗯?
”沈知弦見他緊抿着唇一臉嚴肅的,就是不吭聲,有心要逼出他的心裡話,歎口氣,故作無奈道:“算了,你若是不願意說便算了。
今晚算是我喝醉了酒,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是一時糊塗也好,是大逆不道也罷,今夜過後全不作數……”
他話音還未落盡,晏瑾忽然硬聲打斷:“師尊。
”
他倏地站起身來,又快又狠地在沈知弦面前單膝跪下,絲毫沒省着力氣,那撲通一聲,叫沈知弦一瞬間就想起來秘境中他朝着鲛人跪下的情形。
……一樣的毫不猶豫。
“歲見……”這回他又是換了個稱呼,停頓了許久之後,複又開口,“别忘,别不作數……”
他半跪在沈知弦面前,一字一頓,異常艱難地開口,短短幾個字,帶着一點緊張,一點隐忍,一點勢在必得的強勢,甚至還帶着一點被逼至絕境的絕望。
各種情緒交錯,通過契約傳到了沈知弦心底,叫他一時也被窒住了,心頭堵得慌,沒法分辨出什麼來。
“我沒有一時糊塗,我心向往已久。
歲見,我可以對你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嗎?
”
晏瑾垂眸,雙手捧起沈知弦的一隻手,低頭在他手背上印下虔誠的一個吻。
晏瑾的唇滾燙滾燙的,觸碰沈知弦冰涼的手背的那一瞬間,沈知弦覺得被狠狠地燙了一下,一直燙到了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