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傾盡最後的瘋狂,狠狠的将其最為惡毒的一面展示出來。炙烤的陽光毫不留情的打在筆直端坐于簡易木椅上的一衆面無表情之人身上,似是下定決心,要逼得他們無法忍受,盡速離開。
臉上自始至終挂着和善笑容的中年夫婦,自這一群人無聲無息踏入茶館開始,便開始忙前忙後,盡速讓每個人面前都擺上了一杯冒着熱氣,聞起來香氣撲鼻的熱茶。
客人不做半點言語,中年夫婦便也不會說出半句話。場面顯得是那般的和諧,隻不過,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和諧,隻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甯靜而已。
一杯杯熱氣騰騰,看上去稍不留神就會燙傷手掌的茶杯,幹淨利落的端到在座一衆人面前。不一會兒,中年夫婦停下了忙碌的腳步,站到了一邊,滿臉笑容,畢恭畢敬的望着那一衆人等。
面無表情的一群人,之前仿佛是在等待什麼,此刻,見到茶水已經全部端來,紛紛低頭看了一眼,随即,像是約定好了一般,齊齊伸手端起熱茶,一飲而盡。
中年夫婦見狀,臉上的笑意更濃。
一衆人一股腦的将茶水飲盡後,茶館内,才漸漸開始有了細微的呼吸之聲,随之而來的,是令人頗為欣喜的交談聲。
不用茶客們招手,見到這些人将茶水一飲而盡之後,中年夫婦中的那名婦女,也就是這四方茶館的女掌櫃,再次移動開來。
她那略顯肥碩的身子,巧轉騰挪之間,一盞盞茶杯被續滿,其動作,如行雲流水,若是忽視她的身材,那茶客當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下颚上已有些許白色胡須,滿是笑意的臉上,蒼老之色淡淡顯現的男掌櫃,和善的視線快速的掃過整個茶館,見到女掌櫃一人已經能夠照顧完全,便自顧自的尋了把木質高椅,倚着足有一人高的櫃台坐了下去。
沒人看到他是怎麼,或者說是哪裡取出了那壺酒來。一衆不請自來的茶客隻知道,在酒的香味傳出之際,幾乎所有人的目标都像是被控制住了不由自主的投射了過去。
女掌櫃仿佛完全沒有看見這些茶客的異樣,依舊自顧自的穿梭在茶桌之前,時刻準備着為茶杯空了的客人續杯。
男掌櫃單臂撐在櫃台之上,左手随意的取過旁邊一條素色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再将其搭到肩膀上去。
一衆茶客,注視着,他們目睹不遠處的這位男掌櫃,一邊做着那些看起來根本沒有必要的瑣事,一邊朝着他自己面前的那隻破舊的小杯子倒着酒。
然後說來也奇怪,那容量有限的酒壺裡倒出來的酒卻是始終沒有倒完的意思,再看那隻破酒杯,也仿佛如同無底洞般,即使載入再多的酒水都能夠承受得住。
聞起來香醇無比的酒液,宛若銀河之水般,源源不斷,永無盡頭。
一衆茶客剛才所感覺到的那股身子不受控制的力量,終于開始慢慢消失。其中一大部分人察覺到了力量的消失,便果斷幹脆的扭過身子,回歸到之前的狀态,死死的盯着面前熱氣騰騰的茶杯。隻有一少部人,依舊盯着那不會倒完的酒壺。
此時,若從遠處望去,大抵都還是能夠看出,他們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有了些許冷汗。
許久,無聲無息。到底還是有人打破了這樣詭異的甯靜,隻見一名身材壯碩,高約八張,濃眉大眼,絡腮胡子已經完全蓋住了嘴唇的男子輕動雙唇,渾厚的嗓音,宛若此時此刻大地震蕩的幅度一般,隻聽他說道“不知掌櫃這酒是何品種?”
男掌櫃聞言,右手倒酒的動作立時停下,但那已經在半空中的酒液卻沒有半點灑落的迹象,反而正以一種緩慢到詭異的速度,近乎于一滴一滴的向酒杯中流去。
女掌櫃依舊忙碌的在為選擇直視面前茶杯的茶客斟茶。
男掌櫃扭過頭來,滿是笑容的臉上,那雙看人來人畜無害的雙眼,柔情似水般的看向了粗壯男子,隻聽他說道“酒是黃泉之水。”
此話一處,那些在洪荒大陸上已混了頗有些年頭的老江湖,立即齊齊扭轉身子,如同之前那一撥人一樣,死死的盯着面前已經涼下來的茶杯,一時間,整個茶館,僅剩下約莫二十來人,依舊面朝着男掌櫃的方向。
粗壯男子沒有再次開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秀氣到堪比大家閨秀,長發紮辮,舉手投足,一股姑娘氣,但卻還能顯現出一股書生氣息的年輕男子,隻聽他滿臉笑意的問道“黃泉之水,豈非隻有黃泉人可飲。”
“是也非也。”男掌櫃臉上的笑意愈發濃厚。
第三名男子迎着男掌櫃的話語,幾乎是争搶第一位似的,問道“那到底是是,還是非呢?”
男掌櫃笑着搖了搖頭,“黃泉水,人人可飲,奈何,飲了,就得下黃泉。”
“如若我不想飲這索然無味的茶水。”一名嬌豔的,打扮富貴,身着鎏金長裙,看起來似是某城公主一般,驕橫跋扈的女子,挑釁似的一邊端起不足手握的茶杯,一說道。
還未等男掌櫃言語,隻見這女子端着茶杯的手掌忽的一送,那仿佛從未幹過一點點體力活的手指輕輕一挑,手中茶杯倏然落地,‘啪’的一道清脆的碎裂聲,不僅僅響在了這詭異的茶館裡,更是響在了前面那兩撥隻能直視面前茶杯之人的心裡,隻見他們應聲齊刷刷的将頭低的更低,幾乎都快要達到茶桌的高度。
“哎喲,一不小心将這破茶杯摔碎了。”妖豔女子咯咯的笑了起來“不過沒關系,我會賠的。”她說着從袖間取出一錠金燦燦的黃金,一邊徑直朝男掌櫃扔了過去,一邊接着說道“如本姑娘剛才所說,我要嘗嘗你那黃泉之水的味道。”
金錠筆直如利劍般直沖男掌櫃的雙眼間飛去。
妖豔女子旁邊坐着的那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見狀,立時暗呼一聲不好,雖然以老者的閱曆,至此還是沒能夠猜出這男掌櫃究竟是何人,但光看這一衆茶客低頭害怕的表現,他也能知道,這掌櫃絕對不是能夠随便招惹的。
于是白發老者,心道一聲“公主這下闖了大禍了。”心念及此。白發老者在眼睜睜瞧見金錠射至距離男掌櫃兩眼間不過半手距離之處,無聲無息化為粉末的同時,縱身而起,蠻橫的拉住妖豔女子的胳膊,轉身就欲疾奔。
男掌櫃笑出了聲,那樣的笑聲是何等的豪爽,幹淨。“既然這位姑娘想嘗嘗黃泉之水的味道,又何必着急着走呢。”
說時遲,那時快。
挾着妖豔女子,已然奔至茶館中央,眼見就要成功離開的白發老者,忽的整個身子猛地的一怔,無法再做半點動彈,緊接着,兩人竟生生的仿佛被一雙無形大手拉了回去,狠狠的按在了原先的座位上。
茶館之中,少許看出了這一手招式,确信無疑這男掌櫃的真實身份之人,隻恨不得在這樣的多事之秋,趕緊腳底抹油,開溜大吉。奈何,既已确認男掌櫃是何人,自然也是十分清楚他的性子,因此,部分人雖然心中無比着急,但卻是始終不敢有過多動作。
而大部分在場的年輕人,因着年輕氣盛,閱曆較淺的緣故,雖然震懾于男掌櫃驚人的實力,卻也漸漸心生一種:管他有三頭六臂,他畢竟隻是一個人,我們這麼多好手一起動手,還能怕了他不成。
于是,在白發老者被強迫坐回原位的同時,茶館之中不禁又發生了一些變化。原本低頭注視茶杯的那群人中,漸漸有人擡起了頭來。
女掌櫃給桌上空着的最後一隻茶杯倒完茶水之後,緩緩走到妖豔女子那一桌,蹲身開始撿拾破碎的茶杯。
此刻的妖豔女子因着驚吓,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能夠呆呆的注視着女掌櫃。
白發老者雖然也頗感震驚,但情況要比妖豔女子好上一些。見到無法離開,他便立即開始在心底盤算:男掌櫃這人,如果真如傳說一樣,那之前公主那樣一鬧之後,她是必定無法活着離開這裡了。而作為帶她來此的人,白發老者自知斷然是無法脫掉幹系。
想到這裡,白發老者扭頭看了一眼此行帶來的其它人,‘事已至此,公主的命能否保住,唯有拼力一搏了。’
于是白發老者輕輕點頭,不聲不響的使了個眼色。隻待男掌櫃發難,便要一起圍攻。
女掌櫃蹲身下去,肥嘟嘟的手掌軟弱無力的從茶杯碎片上滑過,隻見原本碎裂成渣的碎片,頃刻間消失不見,地面恢複原樣。
打掃幹淨了的女掌櫃,起身緩緩走向茶館邊緣位置的巨大茶爐,毫不在意那樣的高溫,耐心的往爐底塞着柴火,幹枯的木柴一根接着一根填入,火勢立即增漲了好幾倍,令人難以忍受的熱度,片刻間,傳遍整個茶館。
一衆不明所以的茶客,一時間面面相觑,再看那大到驚人的茶爐,有人想:那樣的爐子,煮上三五個人,空間應該綽綽有餘吧。
男掌櫃徹底停下了倒酒的動作,側身扭頭看向妖豔女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既來之,則安之。”
話音落下,隻見男掌櫃那隻蒼老的左手微微一動,一道散發着無盡酒香的液體徑直朝着妖豔女子那張火紅的櫻桃小嘴射去。
妖豔女子見狀,‘嘤咛’一聲叫出,身子本能的就要躲開,卻不禁發現,根本無處可躲。
就在這時,白發老者一聲怒吼響起“保護公主”。
白發老者雙掌拍桌,震得木質茶桌應聲粉碎,與此同時,茶館之中分布于五張茶桌旁的十一名男子,一齊發力,直沖男掌櫃而去。
“哈哈。”男掌櫃見勢,猛地大笑。“看來你們都想嘗嘗這黃泉之水的味道。”
足以震徹九霄般的笑聲,宛如化作了實質性的音波,激蕩之中,包括老者在内的十二人,同時收到一股不小的沖擊,以緻身形微頓。
“帶公主先走!”一掌拍飛那一株黃泉之水,感受到掌心處傳來的力度的白發老者,大吼道。
同一時間,隻見那十一名男子立即分成兩撥,一波義無反顧的依舊直奔男掌櫃而去,另一波則成護衛之勢圍住妖豔女子,邊守邊退。
驟變之間,男掌櫃輕拍櫃台,終于站了起來。
“咻咻”之聲突兀的響起,一道道五顔六色的光芒自先鋒隊伍袖間射出,直沖男掌櫃要害之處。
茶館之中依舊正襟危坐,眼力過人之人,立時便瞧出了那些光束是為何物:豔蛇。
由此而來,白發老者這波人是何來曆,便已無需再多說明。
男掌櫃身形微動,右手前伸,一條條快如閃電般的豔蛇生生被掌風震成了灰燼,男掌櫃不急不緩,再次上前一步。
見到很少失手的豔蛇,竟會被如此輕易的解決,先鋒隊伍瞬間改變對策,隻能瞧見他們猛地加快了速度,整個人近乎化作了一條斑斓豔蛇,并且,其身之上,煙霧翻騰,彌漫擴散,那樣的煙霧,都已染得無形的空氣變得無所遁形,顯然劇毒無比。
茶館之中,依舊端坐的各色人等,見狀,既不敢貿然起身,卻也不得不躲避毒物的傷害,于是隻看到,一道道真氣此起彼伏的顯現。
饒是如此,有些反應較慢,經驗稀少之年輕人,還是不慎中毒,當即倒地身亡,其屍體,眨眼間,化為一地塵煙。
男掌櫃迎着數道劇毒人形豔蛇走去,一絲淺笑浮上他的嘴角,嘩嘩的酒液之聲于毒物翻騰之際,迅速的籠罩在他的周身。
毒霧來勢洶洶,怎料,它們甫一接觸到男掌櫃周身那道很淺顯的酒液屏障,便直接融入了進去,無法穿過,更是妄想能夠接觸到男掌櫃的肉身分毫。
愈來愈多的毒霧融入到了酒液屏障之中,片刻間,整個先鋒隊伍盡數被幹淨利落的斬殺完全。
白發老者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望着茶館大門口近在咫尺,他知道絕對不能回頭,隻要将公主救離此地,所有的犧牲就都會是值得的。
輕松斬殺整個先鋒隊伍的男掌櫃臉上笑意更濃,他擡腳繼續朝前走去,完全無視兩側的一衆正襟危坐,連大氣都不敢呼出的茶客。他在笑,笑得是那麼滲人。
白發老者感受到了明明很遙遠,但卻又恨接近的平穩呼吸聲,頓時,他心頭猛地一抽,已有數十載未曾感受過的恐懼之情再次襲來,隻不過這一次,是那樣的真切,那樣的不容拒絕。
男掌櫃緩緩的擡起了雙臂,周身與毒物融為一體,顯現出一種詭異灰色的酒液,如同一層薄幕般順着他的手臂被扯動看來。
下一秒,在很多人都未能清晰瞧見的情況下,灰色薄幕宛若千鈞利劍一般,直沖白發老者而去。
白發老者,隻聽到‘咯噔’一聲,下一秒,不知是因為本能,還是使命感的促使,完全不顧形象的吼叫從他口中傳出“公主,快跑!”
一聲令下,原本圍住妖豔女子,呈保護姿态的五名男子,齊齊毫不猶豫的停住了腳步,果斷轉身,絢麗真氣剝骨離心而出,五小一大,六條由真氣覆身的劇毒豔蛇相互糾纏,生生構築成了一道滔天蛇網。
茶館中對于白發老者來曆還算有些了解之人,瞧見這一幕,不禁心生無邊驚詫,他們知道,白發老者這樣的舉動,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抱着玉石俱焚的決心。
他們不敢想,這名笑意盈盈,隐姓埋名了數百年的男掌櫃,其實力究竟成長到了何種程度,竟然可以令得白發老者如此迅速,如此無奈的選擇犧牲近百年的道行以及性命,去使出這般絕望的招式。
奈何,離茶館出口隻不過咫尺之遙的距離,妖豔女子卻終歸還是沒能跨過,白發老者一行構築的滔天蛇網在遇見灰色薄幕的那一瞬間,便徹底崩碎,無法支撐更多時間。以緻白發老者在元神消散的最後一瞬間,瞧見如同小雞一般被男掌櫃掐住脖子的妖豔女子之時,那樣的眼神,是何等的痛苦與無奈。
漫天毒雨下,無法離開的茶客之中,陸續有人再次倒下。
滿面笑容的男掌櫃站在茶館出口前,望着已被他單手握住脖頸的妖豔女子,雙唇輕啟“黃泉之水,味道如何。”
一城之公主,嬌豔無雙,惹得無數男子為其瘋狂的女子,甚至都最後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便于男掌櫃手中,化作一灘塵煙,随風消逝不見。
平靜無比的做完這些事的男掌櫃,目光少有的移向了茶館外,他看了一眼毫不吝啬灑落地面的陽光後,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轉身,穿過茶桌之間的縫隙,走路的方式與姿勢,完全與正常人沒有區别。
隻不過,他沒有看哪怕一眼兩側的那些活人,以及屍體。
一直等到男掌櫃走回到了櫃台,輕松地飲了一杯酒後,茶館中仍舊還活着的人,方才終于能夠稍稍松下一口氣。
事實上,此時此刻,還能夠活着坐在茶館中的人,無一不是洪荒大陸上的佼佼者,以他們的能力,若是聯合起來,即使男掌櫃能夠力敵,隻怕到最後也會落下個同歸于盡的下場。
這一點,在座之人心裡皆是無比清楚。男掌櫃也是心知肚明。隻不過,同他們一樣,男掌櫃更是知道一點:沒有人會在身後無路可走的前提下,以身犯險。更何況,他與那些人之間,并無深仇大恨。
男掌櫃将之前不停倒酒進入的酒杯再次舉起,張嘴就灌,這一杯酒,硬生生的喝了半柱香的時間,才見他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
男掌櫃豪氣無比的将平凡無奇的酒杯狠狠拍在櫃台上,酒氣伴随着話語傳出“爽,老夫好久都沒有這樣爽過了!”
女掌櫃停下了往茶爐底下塞着柴火的動作,不無不滿的看了一眼男掌櫃,卻隻見男掌櫃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擔心。
做完手勢後的男掌櫃起身,身子微微顯得有些暈眩的走動開來,他随意的拖了一把木椅做到了櫃台旁,面朝已經少了一半數量的茶客,說道“此時還能安然無恙坐下的各位,老夫雖然不知道你們的姓名來曆,但從各位的能力來看,顯然都是各個領域的佼佼者,再看各位的年齡,老夫隻能悍然,想不到如今的洪荒大陸,後起之輩竟然如此衆多”
男掌櫃說着哈哈大笑起來,隻不過這次的笑聲相對而言較多純粹,他接着說道“老夫今日酒喝得有些多,所以廢話多了起來,還請各位見諒。”男掌櫃說着,還真做出了個拱手的動作。“老夫要算起來,應該可以算作你們長輩的長輩了。不過今日老夫還真有些不太明白。我們老兩口選擇了這麼個偏偏的地方,安安靜靜的開家小茶館,隻希望接下來的生活可以這樣平平淡淡。為何,各位英雄豪傑要前來打擾老夫的平淡生活呢?”
男掌櫃提出了問題,茶館中還能夠活下來的人,自是知道,不管是誰,必須要有人站出來給出答案,一時間,沉默蔓延。
男掌櫃倒也不怒,他在等待,幾十年平靜的生活,或多或少磨滅掉了一些過往的戾氣,他學會了,等待也是一種幸福的道理。
許久,一位場中資曆最為厚重的老年人,選擇了開口回答“今日來到四方茶館叨擾,實非我等本意,實乃局勢所需,我等恰好入局。”
男掌櫃聞言,微微搖了搖頭,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動作,都已驚吓得回話的老者做出了逃命的準備。
所幸最壞的事情并沒有發生,男掌櫃隻是淡淡一笑“老夫眼睛倒還算好使,如今不死城的局勢,多少也能看清一點。或許你們沒有聽清楚老夫剛才提出的問題。”男掌櫃說着頓了頓“既然如此,老夫便再重複一次,老夫問的是,為什麼你們會于今日,全部來到四方茶館,是受誰所邀。”
果然!
坐在茶館中央位置的老者,淡然的看了一眼不遠處倒下一片不再動彈的屍體,心想‘好在青粟與雲兒今早已經離開不死城,否則這裡應當也有他們的位置了。’
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愈發的濃厚開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這個問題,他們給不出準确答案的話,今日,在座之人,隻怕絕大多數,都要隕落在此。
沉默良久,老者輕歎一口氣,緩緩起身“晚輩乃天明城五城主,名喚‘褚文華’。”
“哦?”男掌櫃聞言看了一眼老者,随口問道“天明城,如今當家的是誰?”
“回老先生,如今當家的乃是大城主,楮天海。”
男掌櫃淡淡點頭“既然你站了起來,老夫便以為你能回答問題了?”
褚文華恭敬的低下了頭“回老先生,晚輩今日來到四方茶館,隻因一月前,一封天明城無法拒絕的請柬被送達,請柬之上說明,今日,天明城必要派人來此。”
“哦。”男掌櫃緩緩伸出了手“老夫想,你應該帶來了請柬?”
話音落下,褚文華已然從兇前掏出了請柬,雙手并呈,微微彎腰,現出莫大的恭敬之态。
男掌櫃不動聲色的輕挑眉頭,手指輕動,那份請柬已然到達手中,他無言的翻動,短短幾行字隻一眼便可瞧完,片刻後,他合上了請柬,先是看了一眼褚文華,随即面朝衆人“想來,你們都有這請柬?”
褚文華站立不動,沒有得到男掌櫃的首肯,他可不願意冒這種風險貿然坐下。
其餘人聽見男掌櫃的問詢,略一猶豫後,齊齊點了點頭。
男掌櫃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先是輕輕咳嗽了一聲,随即似是無比暢快一般大笑開來。一旁的女掌櫃站到碩大的茶爐旁,面露怡人微笑,不發一言。
笑聲止住,男掌櫃先是伸手微微示意褚文華坐下,随後面朝一衆人,緩緩說道“或許,你們的到來,并不是本意,老夫倒是也能夠理解。”
話語出口,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仿佛松懈了一點,在場之人,既已猜出了男掌櫃的身份,也自是知曉請柬上那落款人名,會令男掌櫃産生異常憤怒惱火的反應,不過此刻從這話看來,他們或許能夠躲過一劫。
誰曾想,就在衆人覺得能夠稍稍松下一口氣之際,男掌櫃忽的話鋒一轉道“鐵算子丁三分,當年為了取老夫的性命,也算是大費周章,割肉舍棄了半份家産。如今數百年過去,他差遣了你們過來。如果今日老夫,不回送點禮物的話,豈非叫得洪荒大陸以為老夫真的變成了可以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一字一句,宛若千斤巨石般,轟隆落地。場中一衆人,剛剛勉強略有松懈的神經立即再度緊繃開來,同時真氣悄然運轉。
洪荒大陸,百城林立,各為其主的他們之間,隻怕永遠談不上任何友誼的存在。如今這般局面下,心懷鬼胎的衆人,不約而同的産生了同樣的想法: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範不着真與這江湖中出了名的怪老頭拼命。
男掌櫃那張略顯蒼老的臉上,不知深意的笑容堆積顯現,他表現得仿佛根本沒有瞧見他們的舉動,隻聽他再度開口道“諸位無憂,老夫也不是什麼不講道理之人。”
男掌櫃說着伸手一指女掌櫃,“如你們看到的,内人一直很辛苦的在煮茶,各位總得将那茶喝完,才好離開。否則,豈不是辜負了内人的一番心意。”
衆人聞言,餘光齊齊瞥向那座碩大的止不住冒着熱氣的茶爐,隻一眼,他們便知道,光憑在場之人,要想把那茶爐裡的茶水全部喝完,今日恐怕不會有多少人能夠全身而退。
喝,還是不喝。此情此景下,已是關乎到性命的選擇。
褚文華移回視線,雙眼直直的看向依舊滿臉笑容的男掌櫃,他知道,不遠處,端坐穩如泰山般的男掌櫃,所說出的話,是絕對不會收回的。
于是,褚文華等待着,等待着身旁那些人的反應。
時間,緩慢的如同有人正死死握住,不肯松開分毫一般。
整座茶館一時間靜的連根頭發落地的聲音,都可以清楚聽見。
終于,一張木椅微微移動的聲音突兀的響起,除了男掌櫃之外所有人的視線齊齊不動聲色的移向聲音發出的地方。
那是名洪荒大陸上成名已有好幾十年,一直過着與世無争的生活,名聲頗佳的名家。
褚文華瞧見那位名家緩緩的站起了身,先是朝男掌櫃拱了拱手,緊跟着,出人意料的又朝女掌櫃拱了拱手,才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晚輩便先幹為盡。”
話音落下,碩大茶爐的蓋子不聲不響的被啟開,女掌櫃肥嘟嘟的右手輕輕一動,滾燙的宛若可以輕易融掉萬物的茶水順着她的手勢飛射進那位名家面前那隻普通的茶杯。
茶水源源不斷的在衆人眼皮下,流入茶杯,似乎完全沒有停下的趨勢。
許久,久到有人都覺得已經死過一回之時,男掌櫃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女掌櫃應勢收手。
雖然并不是自己将要飲盡那杯茶,但褚文華瞧見這樣一幕,心頭還是不禁思忖了起來,若是換成他,是否能有十成的把握活着離開。
那位名家,見到茶水進入的勢頭止住,立即伸手端起茶杯,毫不在意那股即使進了茶杯,都仍在翻滾不止的茶水,張嘴便如牛飲水般,猛灌進去。
褚文華可以清晰瞧見,伴随着滾燙的茶水入肚,那位名家的周身,很快的便被熱氣籠罩,形成了一道可見的熱浪,在那樣的熱浪下,任何妄圖使用真氣抵抗的方法,都是無用。眨眼的功夫,那位名家裸露在衣物之外的皮膚,已經止不住的翻滾開來,一顆接着一顆碗大的氣泡突起,不停增漲,并且,氣泡之中,似是正有皿肉在沸騰。
饒是見多識廣如褚文華,見到那一幕,心頭都還是止不住的惡心了起來。
茶水已然進喉,那位已然面目全非的名家,着實硬氣,即使身子正在經受烹煮,他也是一聲都沒有吭出。
呼吸間,終于,小小茶杯中的茶水被飲盡,臉部完全變形,惡心異常,隻露出一雙眼睛,勉強可被瞧見的那位名家,緩緩的,艱難的放下已經不能被稱作為手,隻能叫做一坨肉團之中的茶杯,痛苦萬分的朝男掌櫃輕輕拱了拱手,一步一步,挪動着轉了身,整個身子如同在無形的空氣中爬行一樣,一點一點,朝茶館外爬去。
男掌櫃皮笑肉不笑的目送着那位名家離開,其身子未曾動彈分毫。
親眼目睹了一代名家片刻間變成那般模樣的一衆人,心底除了惡心,恐懼之外,還多了一樣東西:反抗。
是的,成名或長或短的他們,哪裡能夠接受不做任何反抗,就讓自己變成那副模樣的命運,一時間,真氣增漲之勢,仿佛已與空氣格格不入,而傳出了細微的嗞嗞之聲。
褚文華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終于走出茶館,站到了陽光下的俨然一團肉泥的那位名家,他在仔細打量,他想“那樣的傷勢,或許并不是完全無救。”
受傷,總比沒了命好!
活到褚文華這個年紀,經曆了太多不堪之後,他早已明白,傲氣之類虛僞的東西,遠遠沒有命來得實在,至少,保住了命,未來才會有無數可能。
更何況,褚文華心裡知道,男掌櫃對待那位名家已經是手下留情,否則的話,那人當場就得化為一灘爛泥。
心念及此,内心掙紮幾許,做好了忍受痛苦準備的褚文華,毅然決然的站起,沖着男掌櫃拱了拱手。
于是,滾攤的茶水再次射進茶杯。
褚文華微有顫抖的手,端起茶杯,他想:到底還能夠有命回去見到青粟和雲兒。
茶杯舉起,茶水作勢便要入口。
就在這時,茶館外,一道于陽光下稍顯恍惚的身影顯現,雄厚的聲音,自那人口中傳出,隻聽他說道“天冥老頭,多年不見,别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