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衣漫步于荥陽城中,因為是經受過戰火的緣故,荥陽的街道有些殘破,但是也已經無關緊要了,如今的天下遍地烽火,老百姓們能夠有一塊暫時的安身之所便已經心滿意足,更何況瓦崗軍令行禁止,禁止擾民,還開倉放糧接濟百姓,在亂世之中,這樣的勢力可是着實不多見的,有瓦崗軍這樣為民着想的好隊伍,百姓們又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迎面走過來一位身形幹瘦,面容嚴肅的中年文士,石青衣不由得多留意了一眼,因為這位文士,身上所穿的赫然是隋朝官吏所穿的吏服,明顯是一位歸降的大隋吏員,如今瓦崗軍聲勢如日中天,如中年文士這樣投靠瓦崗的舊隋官吏比比皆是,然而,卻無一人還敢于像這位一樣依然還穿着吏服,倒是由不得石青衣不驚奇,或許是對于石青衣投注的目光很是熟悉了,中年文士并不在意,徑直的走向了街邊的食攤,挑選了一處空位坐了下來。
食攤的店夥計立刻殷勤的招呼了上去:“魏大人,您又光臨小店,真是小店的榮幸,還是老樣子,面一碗?”店夥計領命而去,而中年文士則端坐于座位上等待着,而不像一般的食客那樣,在無聊的等待時期東張西望。由衣着到言行舉止,以及店夥計尊稱的那一聲魏大人,石青衣了然,原來此人便是魏征。此時的魏征尚無名氣,雖有才幹,但僅是隋朝一名小小的書記小吏,跟随着自己的上司一同投降李密,雖然一開始便得到了李密的賞識,但是初來乍到,他的地位仍然不是很高。魏征的生活勤儉樸素,與一衆拼命享樂的瓦崗文臣将領大相徑庭,一身衣服除了吏服也并沒有多餘的,也難怪會屈就一個破舊的街邊食攤,怡然自得的享受着廉價卻可口的面食了。
石青衣對魏征産生了興趣,她也随即走進了面攤,要了與魏征相同的面,在夥計退到後堂忙碌的時候,雙眼卻左右掃視着四周,同時觀察着魏征的一舉一動,她的目光毫無掩飾,因此魏征不可能不注意的到,可是,魏征依然鎮定至若,直到夥計将面端了上來,他開始埋頭吃面,仿佛石青衣的目光,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吃過面,付過錢,魏征徑直的走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向石青衣一眼。
石青衣輕笑了起來,有所長,必有所短,魏征務于實事,是一員幹吏,可是對于人事上嘛,他就反應非常的遲鈍了,石青衣坐于他的面前,毫無顧忌的用目光打量着他,但是魏征居然毫無所動,雖然一方面說明了魏征的内心堅如磐石,但是另一方面,魏征對于人的認知也是非常的差的。
也難怪,他先投李密,李密敗亡,投李建成,玄武門伏誅,連自己都差一點人頭落地,也幸虧尉遲敬德力勸李世民手下留情,否則的話,魏征就真的要為李建成殉死了。總而言之,魏征看人的眼光是極爛的。幸好他的運氣還算不錯,不然在後世的曆史之中,他的名字可就不會在占有一絲之地了。
面端上來了,石青衣抿了一口,味道不錯,不由得對這家小店高看一眼,治大國如烹小鮮,食物的美味并不僅僅是調味料的種類的疊加,而是精确的掌握火候,使得食物釋放出自身原有的味道,從這點來看,這家小店雖小,師傅的手藝卻還要在許多的名廚之上,魏征,你果然會挑選地方。
吃過面,石青衣也離開了,她的目的地很好找,雖然荥陽城殘破,但是該繁華的地方照樣繁華的如同人間天堂,石青衣很快的找到了自己所要找到的處所:一處富麗堂皇的建築。
李孝雲,李家旁支之女,李孝恭之妹,因李閥于太原起兵受到牽連的緣故,不得不逃出河東暫避于此地――這便是石青衣為自己所安排的身份,并且,絕對是貨真價實,連李閥自己都會承認的身份,而她此行的目的地,卻并非是李家的産業,而是柴紹的家族,柴家位于荥陽的珠寶行。
與李閥一樣,柴家也是時代經商的大家族,但是與李閥淩亂分布,沒有拳頭支柱産業的情形不同,柴家的産業主要是珠寶經營,雖然商品單一,但卻是利潤極大,以至于李淵一定要将自己的女兒嫁給柴紹,用來維系與這個富豪家族的聯系。李、柴交好,天下皆知,石青衣所化名李孝雲于此地避禍,倒也并不引人注意。更何況,她也并不僅僅是于此避禍,在石青衣所扮演的李孝雲的這個身份裡,李孝雲通曉賬目,雖是避禍,但同時也是來到荥陽檢查此地的柴家收入明細,也是因為這個關系,即便實際上石青衣并非柴家商業中人,但是此地的負責人卻是對她有求必應,态度恭敬的不得了。而石青衣,便也在此處安定了下來。
瓦崗軍據有洛口,黎陽兩大糧倉,府庫充實,不缺糧食,但是珍寶匮乏,李密為了賞賜将士甚至連大龍頭府收羅到的珍寶也敢于克扣,為此甚至激化了與翟讓的矛盾,也因此,對于柴家這樣的在珠寶業界的龐然大物,李密自然是拼命的巴結,即便李密清楚的知道,李淵進軍關中是志在天下,卻也因為柴,李兩家的關系而不敢遷怒于人,甚至當得知李家子女,李孝雲前來荥陽檢查賬目的時候,李密還殷勤的派出人手前來邀請石青衣,請石青衣過府一叙。當然了,因為是李家的旁系子弟,派來邀請石青衣的人不可能是沈落雁,王伯當,魏征一類的軍政大佬,隻是一名普通的小兵罷了。
本來對于李密這尊大佬,石青衣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拜見,雖然他是此時最強的勢力,但是石青衣卻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既然人家已經邀請了自己,那麼不去便是失禮了,于是,石青衣微笑着接過了請柬,回應了李密的邀請。
雖然李密之前曾有過一段落魄的日子,但是毫無疑問,此時的李密的事業如日中天,因此,他在荥陽的府邸也就如同他此時的事業一般,金碧輝煌。石青衣以晚輩的身份向李密見禮,李密也絕不謙讓,是的,此時的李密戰無不勝,瓦崗軍聲勢浩大,即便是李淵,面對李密也得語氣謙卑,他在寫給李密的書信上謙和的稱自己為大兄,而這樣的舉動,毫無疑問的助長了李密的嚣張氣焰,連帶着面對此時化名李孝雲的石青衣,也是一副以長輩自居的樣子。
石青衣面上恭敬,心裡卻在冷笑不止,李密,不過是一個亂世枭雄罷了,雖然此時的聲威極盛,但是河南中原易攻難守,譬如為棋之中央,乃是四戰之地,李密不趁着自己此時兵多将廣,糧食充足的時候,或挺進關中,或北上河東,河北,占據四角形勝之地以為根基,卻偏偏要在此地與王世充等隋朝精銳争奪洛陽,須知洛陽天下堅城,急切難下,李密每在洛陽城下多耽擱一份時間,天下的形勢對于他便多出一份不利,偏偏李密卻還茫然不知,洋洋自得,真是愚蠢之極,自尋死路。
或有人問,楊玄感造反之時,李密曾經向楊玄感獻策,上策挺進遼東,活捉天子,中策西進長安,割據關中,下策就近攻打洛陽,但唯恐洛陽堅守不下,一旦援兵到達,後果不堪設想。那麼,此時的李密為什麼不用曾經的上策,卻要繼續的沿用自己的下策兵圍洛陽呢?
就在李淵在太原起兵的前夕,也有人曾經向李密進言,勸他西進占據關中,利用關中的險固成形成根基,可是,李密的回答卻是此時瓦崗軍不能夠沒有他鎮守,而他一旦率軍向西,此地的基業就要放棄。進谏的人的主意最後沒有被李密采納。
瓦崗軍在河南的基業真的沒有李密便不行了嗎?當然不是,最起碼,暫時沒有李密,翟讓可以出山,徐世績是一員良将,也可以賦予重任,李密之所以不放心讓兩人的其中一人鎮守瓦崗,其原因還是出在李密的身上,他是個被迫害妄想症的患者嘛!
從心裡講,李密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翟讓,沈落雁,徐世績皆是如此,要不然他也就不會在被王世充擊敗之後就慌慌張張的投奔唐朝,而不是去投奔依然在黎陽堅守的徐世績了。因為不信任,所以他不會将自己視如生命的軍隊交給任何人,哪怕此行此舉,會帶來更大的收獲。也難怪王通先生曾評價李密,說他沒有天子的氣度,也沒有将帥的謀略,隻是一個亂世英雄。偏偏李密還沒有自知之明,還譏笑王通先生是迂腐的書生,直到最後他被亂箭射死,他的生命到達了最終的終點。
當然,此時的石青衣的臉上是絕不會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的,李密與她非親非故,更是剛愎自用,石青衣也不會那麼好心的提醒他。李密之所以接見石青衣,也隻是借此來向李閥、柴家傳遞一個友好的信号罷了,石青衣化名的身份反倒不是重點。在見過這位李孝雲的面之後,李密以長輩的身份說了一些全無營養的廢話之後,石青衣順勢的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