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
晨光乍洩。
老夫人端坐于炕首,修箬侍立其側,蘭猗恭敬的站在她面前,好一會子也沒說話,似乎在等着什麼人,隻等外頭有小娃的嬉笑聲傳來,蘭猗方醒悟老夫人等的應該是公輸拓的那一雙兒女。
果然,一個跑着一個喊着,後頭緊跟着乳母和丫鬟婆子,突然湧進來這麼多人,寬敞的上房陡顯逼仄。
小男孩正值調皮年紀,進來後直撲向老夫人,誰知擡腳不利落絆了下正要摔倒,随在他身邊的某個丫鬟俯身一撈,恰到好處的托住他,一切發生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其貌不揚的小丫鬟身手敏捷得讓蘭猗咋舌,忽然明白,這丫鬟定不是一般的使喚丫頭,差不多就是保镖一類,不知是公輸拓還是老夫人給兩個孩子安排的,可以看出的,這兩個孩子很嬌貴。
不自覺的,蘭猗多看了眼那丫鬟,妝扮倒是與别個丫鬟沒多大區别,隻是她眼眸深邃,臉上殊無表情,整個人彰顯着一股下人不該有的淡然,而她懷抱着小男孩往老夫人那裡走過去,閑庭信步一般,分明是有些力氣。
看孫子差點摔倒,老夫人撫着心口直念阿彌陀佛,又呵責那些婆子丫頭:“一群廢物!”
修箬忙替那些婆子丫鬟解圍,指着那抱住小男孩的丫鬟道:“連喜在呢,珺哥和妧姐斷不會出岔子。”
珺哥兒,即公輸拓的兒子,名寶珺。
妧姐兒,即公輸拓的女兒,名阿妧。
老夫人招招手,連喜就把小男孩抱給他,老夫人接過摟在懷裡,心肝寶貝的喊了半天,寶珺用小胖手不停摩挲着她的臉,甜膩膩的喊着:“老祖母。”
素來威嚴有餘風趣不足的老夫人此時笑逐顔開。
阿妧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恭恭敬敬的給老夫人請安問好,然後責怪弟弟道:“你快下來,祖母年事已高,經不住你這樣磋磨。”
老夫人就把寶珺交給修箬,然後招手讓孫女上前。
阿妧款款走過去,八九歲的小姑娘,行止間很有林下風度,到了老夫人面前,将雙手遞給老夫人攥了,柔聲道:“老祖宗夜裡還咳嗎,我這裡擔心呢。”
老夫人拉着孫女于自己身側坐了,輕輕拍着孫女的手道:“以前我叮囑你要好好照顧弟弟,因為你們的娘沒了,現在你們又有了娘,快,帶着弟弟去見過你們的母親。”
蘭猗看老夫人手指的方向是自己,大囧,她也才十六歲,卻要給這麼大的兩個孩子做娘。
寶珺從修箬懷裡滑到地上,騰騰的跑到蘭猗面前仰頭看她,手指含在嘴裡咯咯笑道:“娘,娘,娘……”
搞不清這個小人心裡所想,到底是感覺蘭猗親切,還是久不叫娘覺得新鮮?
阿妧也過來了,屈膝給蘭猗道了萬福,規規矩矩的喚了聲:“母親。”
适才還有些抵觸的蘭猗,垂頭看着一雙小兒女,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來,雖然母親對自己忽冷忽熱,也還是經常疼愛着的,而這兩個孩子如此小就失去了母親,豈不是比自己還可憐,這樣想來不禁動容,她摸了摸寶珺的腦袋,又摟住阿妧,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輕聲道:“好孩子。”
這畫面實在溫馨,老夫人眼中濕潤,忙将頭扭過去,偷着拭去眼淚。
修箬那廂小聲勸着:“您也别難過了,這看着就像一家人團聚,該高興才是。”
老夫人點點頭,忽地想起兒子,心就又沉下,兒子與媳婦之間的不睦她是看在眼裡的,歎口氣,揮揮手讓乳母将寶珺和阿妧帶走了,又屏退了丫鬟婆子,讓蘭猗近前,語重心長道:“曆來主母與妾侍都是死對頭,你今個能救下劉氏,說明你識大體,所以我才讓阿妧和寶珺正式認你做了母親,對付那個副統領時,我這心裡為你擊掌叫好,我公輸家族能有你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子,是祖宗福蔭,你既然這樣聰明,該懂得夫妻相處之道,拓兒他都是給我慣壞了,但他人不壞,哄一哄,勸一勸,夫妻恩愛和睦,生個三男兩女的,這才叫過日子。”
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量蘭猗的反應,蘭猗還能有什麼反應,羞紅了一張臉,隻等老夫人藹然問道:“我的話,你懂麼?”
蘭猗嗯了聲,算是回應。
修箬一副皆大歡喜的表情,歡喜道:“少夫人冰雪聰明,當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老夫人就微微一笑:“去罷,回房梳洗下,等下陪我用早飯。”
蘭猗逃也似的離開上房回了自己的住處,剛入二門卻發現秀兒跪在她的房門口,她不問都知道,定是為了自己救命一樁。
如她所料,見她回來,秀兒咚咚磕頭,泣淚道:“謝夫人救命。”
蘭猗給春喜使個眼色,春喜過去将秀兒扶起,蘭猗這才發現秀兒從上到下钗環悉數除去,一襲白竹布的衣裙分明是在給劉老爺子戴孝,本來對這個仿佛突然冒出來的妾侍蘭猗有點猝不及防,念及劉老爺子,她氣不起來,叮囑秀兒道:“老爺子擔了個反賊的罪名,這可不得了,所以你盡量不要出去,好歹咱們這府裡也不是誰想把你抓走就抓走的,我管不了,還有老太太,老太太管不了,還有侯爺,總之保你一條命還是可以。”
秀兒重又跪下,剛剛還是啜泣,此時卻變成泣不成聲:“難得夫人肯接納我,此後我願為夫人當牛做馬。”
太陽升得高了,天就開始熱起來,庭中樹上的蟬一波接一波的叫着,叫的蘭猗好不心煩,淡淡道:“你是侯爺的妾侍又不是我的妾侍,何謂接受不接受,行了你回去罷。”
說完拔腿進了房。
秀兒兀自跪在廊上,琢磨她那些話的意思,想了半天沒想明白,緩緩站起,按了按腰間,那裡藏着一柄短刀,蘭猗叮囑她不要出去,可是不出去怎麼能給祖父報仇。
于是,她看了看蘭猗的房門,然後轉身頭兒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