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側殿平素閑置着,最近用來審蘭猗,宇文偲給蘭宜逼得走投無路,左右看并無床鋪甚至春凳一類物事,他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讷讷道:“就、就在這裡麼,好像不太合适。”
蘭宜怔住,明白他是會錯意了,涉及到男女的床笫之事,蘭宜也臊得飛起兩朵紅雲,忙将自己抽離,頭一扭:“王爺想哪裡去了,本宮的意思并非如此,本宮的意思是……”
突然外面傳來婵娟的聲音:“娘娘,皇上來了!”
婵娟喊的非常壓抑,想大聲又恐給别人聽見,蘭宜縮在袖子裡的手一抖,挑破的水泡觸碰到衣袖,痛的錐心,她匆匆對宇文偲道:“明晚你來栖蘭宮,我有話說。”
話音落人就推門而出,已經遙遙看見宇文佑乘坐的辇車上明黃的華蓋,蘭宜邁步便走。
婵娟看了看宇文佑的方向,好心道:“皇上來了,娘娘不該躲出去。”
蘭宜嘲弄的一笑:“你以為皇上會是來看本宮的麼。”
婵娟無語。
等蘭宜的身影消失無蹤,宇文佑的銮駕到了,由着内侍們攙扶着下來,今個身子不舒服,太醫們看遍,都沒發現他哪裡有毛病,逐個給他罵了一通後,忽然想起蘭猗懂醫術的,也不是有病亂投醫,而是覺着太醫們終究是忌憚他的威儀,或許自己有了什麼重症太醫們不敢說,亦或是太醫們都是循規蹈矩的看病,不善變通,心眼就不靈活,或許真就看不出自己的病症來,所以來找蘭猗。
進了栖蘭宮面對跪伏一地的宮女太監視而不見,徑直往偏殿來,剛好見到蘭猗從裡頭出來,魏五想喊接駕,宇文佑一擺手示意他退後,上前攙起蘭猗。
蘭猗躲避不及手給她碰到,忙抽回。
宇文佑頗有些感傷道:“小姨與朕,非得這樣如兩軍對壘麼。”
蘭猗猛地擡頭:“皇上你病了?”
宇文佑帶着些驚喜,還以為蘭猗沒經過望聞問切就已經知道他身子抱恙呢,點頭:“朕是病了,所以朕來找小姨給朕瞧病的。”
其實蘭猗方才說皇上你病了,是指他胡說八道,是他把自己抓進來的,然後還讓自己對他友善,是他首先對自己如同對敵,自己所做的無非都是回報給他了,卻聽他說病了,蘭猗這才仔細看他的臉色青中帶灰,更兼眼圈發烏,戲谑道:“皇上你撞鬼了?”
宇文佑不知她是玩笑,信以為真,懶懶的低聲一歎:“朕也覺着夜裡走路後頭有人跟着似的,睡覺也覺着有人在掐朕的脖子,小姨不單單懂醫術,還懂術法,那麼小姨給朕看看,這鬼是什麼來路?”
蘭猗最近有點悶,覺着若能戲耍一代君王,這可以成為自己最得意之事,既然他信了,蘭猗依葫蘆畫瓢的學着街上那些招搖賺騙的江湖術士的樣子,掐指一算道:“女鬼。”
她是覺着後宮多女人,無論是因為嫔妃間的爾虞我詐而死,還是因為宇文佑的暴虐而死,屈死鬼多是女人。
不料,宇文佑因為太過思念蘇銀狐,脫口道:“銀狐!”
蘭猗不知該如何接下話,見他目光呆滞滿面怅惘,那是極度傷心的人才有的神色,這一刻蘭猗突然有點可憐宇文佑了,他固然可恨,但他至少是個專情的男人。
這一刻蘭猗也發現宇文佑果然有病,卻是心病,除非蘇銀狐出現,否則他這病便會惡化下去。
蘭猗想到了表哥賀蘭令在西淩河碼頭買的那面鏡子,父親說那該是蘇妃娘娘的物事,若蘇銀狐真的還活着,蘭猗不知該不該告訴宇文佑這個情癡,畢竟自己與宇文佑算得上敵對,更何況蘇銀狐當初不辭而别必然有目的,自己,又有什麼權力來破壞蘇銀狐苦心孤詣設下的局呢。
這樣一想,蘭猗便緘默不言,由着宇文佑哀傷半晌,最後聽他道:“宜妃仿效她,是東施效颦,而小姨你與她可真是像。”
她,便是宇文佑千古絕愛的蘇銀狐,蘭猗忽然想起顧緯天來,當初宇文佑要顧緯天将蘇銀狐羽化升仙變化成她的事寫進史書,不知顧緯天是怎麼應對的,但狐蘭猗就是狐蘭猗,小女孩的倔強和高傲勁上來,蘭猗腦袋一揚冷笑:“寒木春華,即便是孿生,誰都是自己。”
宇文佑正神思出位,聽了她的話颔首:“不錯,她是她你是你,她的美你沒有,你的美她也不具備,她美的讓朕朝夕相伴,你美的讓朕隻能望梅止渴,她美的讓阖宮女人妒忌,你美的讓天下男人苦恨自己不是公輸拓,是啊,天下男人苦恨自己不是公輸拓……”
夢呓般喃喃半天,蓦然發現自己已經偏離主題,宇文佑忙話頭一轉:”這樣,你把朕的病治好,朕就放你出去。”
有這等好事,蘭猗滿心歡喜,但覺着這個籌碼太低,掐指算着什麼籌碼可保自己一世無憂,大眼珠子叽裡咕噜一頓亂轉,有了:“臣婦根本沒有害姐姐,早晚會出去,皇上若想交換,不如就賜臣婦一道免死金牌,臣婦保證能把皇上的病治好。”
免死金牌,便是丹書鐵券,這是賜給那些功勞卓著的大臣的,比如三朝元老,比如殺敵衛國,比如救過聖駕,小女子胃口不小,宇文佑哈哈一笑:“你都不知朕得的是什麼病,便誇下海口。”
蘭猗寸步不讓:“臣婦能治好便是。”
宇文佑笑眯眯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隻即将到手的獵物,沒張弓搭箭呢,這獵物自己跑了來,他到時就說沒治好呢,橫豎病在他身上,于是道:“若朕賜你免死金牌,你卻不能治好朕的病呢,也就是說,你不能把那鬼給朕将那鬼驅走呢?”
蘭猗咬着嘴唇思忖下道:“我就還給皇上一個蘇銀狐。”
宇文佑眼睛一亮,太過驚喜,回光返照似的神采奕奕,伸出左手:“君子一言。”
蘭猗也伸出左手:“快馬一鞭。”
兒時玩的把戲,忘記對面是什麼人,手伸出去就沒縮回來,宇文佑抓着她的手黯然道:“早知道這樣可以握住你的手,朕早就與你打這個賭了,能夠如此,朕即便是輸了也值了。”
他的力氣蠻大,蘭猗抽不出手,索性由他握着,暗暗嘀咕,權當是小時候親近家裡的大黃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