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宜一副半夢半醒的狀态,懶懶道:“莫說你,連我都恨我自己,當初你和秋落給同時買了家裡來,爹娘讓我先挑個作為貼身丫頭使喚,我打量你和秋落兩個,見你一副溫順的模樣,所以才挑了你,你說當初若我挑了秋落,有個明事理的丫頭在耳朵邊提醒着,我是不是就不會犯下這麼多的錯?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她的聲音很輕,輕的仿佛遠隔于人世,人躺在那裡也如同一具僵屍,可是她的話卻像刀子,一點點割破了春盛自尊的心,騰騰走到床前,朝她臉上啐了口道:“你可真是臨死都不想給我留個好念想,嘴巴這麼毒,我就撕爛你的嘴巴。”
說着就揪住蘭宜的嘴巴,用力一扯,指甲劃破蘭宜的嘴唇,剛好此時芳藹來送水和吃食,見狀忙拼命拉開道:“靜妃不可如此,狐氏好歹曾經是嫔妃,她現在仍舊是主子。”
春盛怒不可遏:“她是哪門子主子,她是皇上丢棄的一隻破爛的鞋而已。”
蘭宜嘴上流着皿,一笑,頓覺森森:“你倒是正兒八經的主子娘娘,皇上可有一天晚上是翻了你的牌子?”
哪壺不開提哪壺,春盛更怒,再次撲上,芳藹護住蘭宜。
春盛知道芳藹雖然是個粗使的宮女,但在宮裡可是有着盤根錯節的關系,所以沒敢對芳藹使脾氣,朝蘭宜再啐了口,轉頭揚長而去。
芳藹掏出身上的帕子給蘭宜擦着嘴上的皿,一邊啧啧道:“怎麼下手這樣狠呢,一點都不念舊情,即便是娘子的妹妹,嘴上說氣娘子,心裡還是可憐着。”
蘭宜終于慢慢把頭轉過來,以懷疑的目光望着芳藹道:“真的,妹妹真的可憐我?”
芳藹擦幹淨她嘴上的皿,又端了水來喂她,不是茶,隻是白開水,見她情狀堪憐,芳藹歎口氣:“娘子自己的妹妹,倒不如奴婢了解,她豈止可憐娘子,還很難過呢。”
蘭宜枯幹的眼睛裡終于給水漲得飽滿,一滴淚滾落:“我其實早就後悔了,後悔對妹妹做了那麼多惡事,可是我又不敢當着她說,怕她笑話我,所以我一直苦撐着,真的好累,若你能見到蘭猗,告訴她,告訴她是我對不住她。”
她是拼勁了勇氣說出這番話的,當芳藹把這番話轉達給蘭猗時,宮裡傳來蘭宜病殁的消息。
蘭猗正在梳頭,手中的玳瑁梳子啪嗒掉在地上,她望着鏡中的自己,那麼陌生那麼陌生。
也不知坐了多久,隻等秋落跑進來大呼小叫道:“姐姐,大小姐她……”
發現她神色不對,秋落試探的問:“你該不會已經知道了?”
坐的太久,蘭猗站起來時腿有些酸麻,搭着秋落的手臂回到炕上,取了杯茶捧在手裡,也不吃,隻将臉貼近茶杯,任憑那氤氲的水汽打濕了臉。
秋落輕聲道:“其實,聽說大小姐殁了,我這心裡也不好受,雖然我之前那麼恨她,畢竟她是咱們的姐姐,不知爹娘多難過呢。”
蘭猗仍舊不說話,擡起頭來,紛披的長發遮住了她半張臉,秋落看不清她的表情,繼續道:“聽說大小姐走的時候身邊隻有芳藹陪着,有人禀報給皇上,說大小姐快不成了,皇上卻同新入宮的那個姜美人湖中泛舟呢,非但自己沒去看一眼大小姐,也不準太醫去看,那個姜美人仗着皇上寵愛,還說什麼死就死了,别攪擾了她和皇上的興趣,你說這女人怎麼比當初的大小姐還狠呢。”
蘭猗聽了半天,終于開口了:“打聽下那個姜美人的來曆。”
秋落不明所以,也還是點了頭。
蘭宜病殁,因為已經給宇文佑廢了一切位分,所以死後也沒有一個像樣的葬禮,隻依着普通宮女的規制随便葬了。
為了安撫傷心的父母,蘭猗接連幾日往槐花裡探望,一邊陪着父母,一邊旁觀翩翩,她倒不是有種獵奇心理,而是怕翩翩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狐家也就處于危險的境地,姐姐沒了,自己這裡又成日的鬧騰,父母沒一天省心的,所以她不能讓家裡再出什麼亂子,這天聽丫頭說翩翩往娘娘廟進香,蘭猗給對面的秋落使個眼色,然後對賀蘭氏撒謊說有事,就同秋落從上房出來,喊了車夫,然後一路追翩翩到了娘娘廟。
再來娘娘廟,蘭猗有種故地重遊的感覺,當初就是在這裡,她與顧緯天給族人們當私奔給抓了……物是人非,姐姐已經離開了人世,她心裡的恨啊怨啊也滌蕩一空,隻有對姐姐在如花年華香消玉損的怅惘。
在山門口下了馬車,讓車夫将馬車放遠了些看管,她和秋落就拾階而上,隐于衆多善男信女中,逶迤往前面的大殿而來,不成想在大殿沒有發現翩翩,蘭猗一笑:“果然是在撒謊。”
秋落問:“現在怎麼辦?”
蘭猗道:“找一找,必然有驚人的發現。”
二人就在廟裡找了起來,前頭大殿附近的偏殿亦是沒有翩翩的身影,後頭還有些羅漢護法的殿宇,又找了個遍,依然沒有翩翩的身影,蘭猗遂拉住一個小尼姑打聽,廟裡可否還有其他去處,那小尼姑朝後頭一指:“再無别處了,後頭是松柏林,甚少有人過去。”
蘭猗與秋落相視而笑,謝過小尼姑拔腿而去,果然在後頭的松柏林中發現了翩翩,她是背對着這裡的,面對着她的是個年輕的公子。
蘭猗左右看看,見有一塊巨大的太湖石聳立在林子邊做景緻,她就拉着秋落躲至後面。
“你别在糾纏我。”這是翩翩,語氣中頗有些不耐煩。
“你再給我五百兩銀子,我就遠走高飛。”這是那公子,聲音有些無賴。
“我已經給過你一百兩,你當我是财神爺麼,我哪裡會有五百兩那麼多。”翩翩氣極。
“沒有五百兩,我就告訴狐大人,說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那公子威脅。
“好,我想想辦法。”翩翩無奈妥協。
“這就對啦,不枉你我相好一回。”那公子嬉皮笑臉。
“滾!”翩翩罵道。
“好。”那公子滿不在乎。
蘭猗與秋落對望之後,歎口氣,母親的話終于應驗,不知父親了解了詳細之後,會不會傷心欲絕,蘭猗一揮手,她和秋落先行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