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天氣漸暖,到了棉衣換夾衣的時令,江南新貢的衣料子由内務府分發到各宮,蘭宜歪在炕上看着宮女們将衣料子擺弄來擺弄去,說着花色濃豔說着質地好壞。
腳步欻欻,春盛走了進來,蘭宜見她手裡又捧着一些衣料子,奇怪道:“不是已經分到咱們宮了麼,你這又是打哪弄來的?”
問罷,心一沉,猜測這該不會是皇上賞春盛的。
春盛神氣自如将料子放在她面前的炕上,扯了一條給她看:“這是皇後賞的,娘娘您瞧瞧,尺頭又短,顔色又暗,聖人都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既要賞也該賞些好的,擺明了是故意氣娘娘。”
蘭宜臉上一副原來如此的釋然,換做平素,皇後如此做她是該火冒三丈的,而今她沒有怒,隻要這不是皇上賞春盛的,管她誰給的,又管她尺頭短顔色暗呢,于是寬慰了春盛幾句,然後把這些料子轉賞給栖蘭宮的宮女了。
所以,宇文佑說要春盛侍寝是為了削一削蘭宜的銳氣,他做到了。
而春盛依舊在栖蘭宮做掌事,依舊是對蘭宜唯命是從,那次後宇文佑也沒有再傳她侍寝,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就在蘭宜松泛下來時,卻聽說父親病了,且病得不輕,自己本身是太醫,卻吃藥針灸都不管用,蘭宜知道,父親是擔心妹妹所緻,因為從小到大父親偏愛妹妹,她心裡是幾分恨父親的,但到底是父女兩個,她不十分擔心,也還是有些擔心,使春盛往太醫院打聽,說狐彥并未出缺,仍在值上。【零↑九△小↓說△網】
蘭宜一拍炕幾:“胡鬧,病了還不歇息,這是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還是故意氣本宮呢。”
她心裡有虧欠,對蘭猗的,對父母的,是以如此說。
宮女婵娟和杜鵑正在旁邊的另外一張桌子上分揀幹花,這些花瓣是夏日裡曬幹後儲存下來,留着給蘭宜沐浴用的,玫瑰居多,也有茉莉、栀子、白蘭、紫蘇等等,這些花瓣保留了一部分香氣,用來沐浴,體香經久不散,比之熏香更清幽,也更有情緻,所以後宮的嫔妃大多以沐浴來熏染身體,隻有那些低等的宮女才多用濃郁的香料熏衣裳。
事情的始末春盛都是參與者,也就了解蘭宜此時的心情,聽說病的不止有狐彥,賀蘭氏也病了,舐犢情深可見一斑,這也是蘭宜生氣的一部分緣由,蘭猗的事騎虎難下的擱着,宇文佑不殺也不放,而蘭宜又擔心公輸拓回來麻煩,說來也奇怪,至今未見公輸家對此事做出反應。
春盛有話對蘭宜說,所以朝婵娟和杜鵑揮揮手:“行了這裡交給我吧,你們兩個去把棉衣拿出去曬曬,今個天好。”
兩個宮女退出,春盛過去繼續分揀幹花,觑了眼蘭宜道:“娘娘若不放心老爺,不如尋個機會見一面,心病還須心藥醫。”
蘭宜凝神思量片刻,終于點了頭:“這差事交給你了,切記,不能讓更多人知道。”
若何見自己的父親還如此神神秘秘?還不是因為蘭猗是她告發的,這事宮裡頭沒幾個人知道,她是怕見到父親兩個人說話給外人聽到,她禍害親妹妹的事不胫而走,整個後宮那些嫔妃此後可有笑話說了。
春盛放下手中的活兒,信誓旦旦:“奴婢不傻,這事要是給皇後和貞熙皇貴妃,亦或是欣嫔知道,娘娘可有把柄在她們手裡了。”
說完春盛即去了太醫院,以給蘭宜拿凝神香為由,諸如安息香,這些個香料裡摻雜了草藥成分,所以曆來都是由太醫院管着。
見到狐彥,他正病怏怏的對着一幹太醫交代公務,春盛喚了句:“院使大人,咱們娘娘說需要些凝神香,想請大人在裡頭加一些舒心散,不知成不成?”
提及這個女兒,狐彥冷冰冰道:“回去告訴你們娘娘,不成,舒心散是發散之物,凝神香是聚合之物,兩種物事犯沖。”
春盛見那些太醫都在,無法直言,眼珠一轉道:“這話請院使大人親自跟娘娘去說吧,否則她不會信。”
狐彥不知是真的不明白個中曲折,還是存心不想見那個女兒,頭也不擡道:“劉邃,你去。”
劉邃,狐彥很當意的一個太醫,彼此雖未拜師徒,劉邃也從他那裡學了很多醫術的精髓,所以對他的言聽計從,躬身應了,方想走,春盛攔住道:“劉大人并不管栖蘭宮的事,貿然去了,娘娘不但不會信他,反倒會覺着院使大人拿大呢,所以還是請院使大人親自去罷。”
聽春盛一再的堅持要他去,狐彥似乎起了疑窦,來看春盛,見她似乎在給自己使眼色,刹那醒悟過來似的,咳嗽兩聲道:“也好,我親自去,順道給娘娘請個平安脈。”
春盛見他終于明白過來,就先行回了栖蘭宮。
狐彥也不帶一個随從,自己拾掇個藥箱就往栖蘭宮而來,途徑曉園時不期然而遇到了顧緯天。
曉園,是相對夕園而言,曉園顧名思義是宮内之人晨起閑逛鍛煉之所在,夕園其實也是宮内之人晨起閑逛鍛煉之所在,用途一緻,為何名字不同,隻為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取意太陽從東方升起由西方落下。
顧緯天來曉園并不是鍛煉,更沒心情閑逛,而是他時刻在關注栖蘭宮的動靜,卻不知該以什麼由頭能見到蘭宜,他是翰林院學士,又不是太監又不是太醫,又與蘭宜非親非故,沒有什麼理由,所以他就事先找到狐彥,設下這一計,讓狐彥裝病,他估摸蘭宜即使不心疼父親,也還怕父親心疼二女兒做出對她不利之事,果然成功,所以顧緯天是在此堵截狐彥的,彼此見面簡單招呼,顧緯天急着問:“怎樣?”
狐彥點頭:“大人可以随我前去栖蘭宮。”
說完拿出早已準備停當的太醫服飾交給顧緯天。
顧緯天尋個樹後頭迅速換好,然後同狐彥一道來了栖蘭宮,于宮門口使個宮女進去禀報給蘭宜。
蘭宜知道父親要來,早做了準備,此時就端坐在臨窗大炕上,手中拈着一條帕子,不擦汗不擦淚,就像夏日裡手不離扇,都是些點綴,耳聽銷金撒花的軟簾子給宮女打起,她擡頭來看父親,也就看到了父親後頭的顧緯天,雖然顧緯天穿着太醫服飾,終究與她有過非同尋常的往事,所以她太容易記住這一張面孔,一瞬間如遭雷殛,手中的帕子翩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