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正盛,滿眼風光。
對蘭宜的話,繡鸾隻作垂頭不語,任由旁邊的柳枝随風輕撫她的面龐,她亦是不動,對方的意圖不明,很容易禍從口出。
蘭宜既然想拉攏她,便趕着說話:“怎麼,妹妹不屑于此嗎?不屑皇上的恩寵?”
繡鸾見其誤會,忙道:“非是臣妾不屑皇上的恩寵,而是臣妾自知才貌不佳。”
才貌不佳是自謙之辭,也是實話,自打見了蘭猗,她便覺着人間所有的美色都給蘭猗一個人霸占了,合該她霸占天下男人的心,而自己,原本就不想得到任何一片真情,進宮的目的便是給姐姐報仇,捎帶,報了身子被玷污之仇。
那一日在義父家的廳堂,還供着《天王送子圖》呢,神靈面前他霸道粗暴的占了自己的身子,繡鸾想,倘或自己沒有能力殺了他,他早晚也會給老天收拾去的。
仇恨讓人癫狂,仇恨亦可以讓人沉靜,因為想報仇必須細心策劃,何況對方還是個皇上,所以繡鸾一言一行都小心謹慎。
蘭宜圍着她轉了半圈,若說她有多美,不現實,若說她毫無姿色,亦是不真實,她就是那種中上之姿,僅僅是一個狐蘭猗,已經把她比得快沒入塵埃裡,可是蘭宜想利用她,隻能給她信心:“後宮嫔妃太多,而皇上又忙于朝政,若想雨露均沾,怕是很難,這就得看誰的手段高,妹妹好在年輕,而妹妹的父親又是閑逸侯,所以妹妹有妹妹的長處,隻是你一直不懂得如何使用。”
繡鸾了解過後宮這些有頭臉的嫔妃,特别是這位嘉宜皇貴妃,因為她是狐蘭猗的姐姐,而狐蘭猗是宇文佑鐘情的女子,後宮這些女人沒事的時候就偷着嚼舌頭,說皇貴妃與其妹妹安遠侯夫人不睦,就像當年的武則天與姐姐韓國夫人一樣,自己的姊妹與丈夫私通,試問哪個女人會開心呢,今個蘭宜百般對她示好,繡鸾不傻,明白以她決計不是發自真心,猜其用意,一時還不得而知,繡鸾剛好想在後宮找個靠山,于是順着蘭宜的話道:“正因為臣妾的父親是閑逸侯,臣妾更需要恪守宮規,謹言慎行,才不至于給他老人家招惹是非。”
蘭宜嗤的一笑,笑得身子一顫,道:“是非?你想獨善其身,好像别人并不會讓你過的清靜,你去看看冷宮那些人你就知道了,她們真的招惹到誰了嗎?不見得,那個貞貴人身邊的绮羅如何呢,她活着的時候大概做夢都想不到,一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突然有一天會讓皇上給杖斃了,聽說打的那個慘,渾身都是皿,口鼻耳朵眼睛都往外流皿,死時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啧啧。”
說這話的同時,蘭宜斜眼溜着繡鸾,見她身子簌簌發抖,臉色慘白,整個人就像給風霜撲過的花朵,搖搖欲墜。
蘭宜裝着不明所以,關切的問道:“妹妹怎麼了?”
繡鸾垂首道:“臣妾突覺身子不适,這就回去了,臣妾告退。”
蘭宜上前挽住她的手:“哎呀,這樣涼,怕是染了風寒,快傳太醫。”
繡鸾卻抽回自己的手道:“謝娘娘關心,臣妾隻是有點累,回去歇一覺就沒事了,不必傳太醫。”
蘭宜歎口氣:“是不是本宮方才的話吓着妹妹了,其實你也不必害怕,绮羅是绮羅你是你,你是嫔妃绮羅是奴婢,不過那绮羅也是可憐,死後還給喂狗了,妹妹不知道吧,皇上養了兩條大狗,比豺狼還厲害,吃人,吃得隻剩骨頭。”
绮羅死的時候,宇文佑還未豢養這兩隻大狗,并且绮羅深得當時的貞熙皇貴妃的心,是以她雖然是給杖斃的,貞熙皇貴妃還是讓人深埋了她,隻是繡鸾不知底裡,聽蘭宜繪聲繪色的說着,她的眼前便出現了姐姐皿肉模糊的給丢到狗圈裡,任何那畜生撕扯着姐姐屍首,漸漸成一堆白骨。
天地昏黃,天地在旋轉,繡鸾軟軟的癱了下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蘭宜垂目看着她,看了許久,才懶懶的喚了聲:“來人,安嫔中暑了,送回宮去,傳太醫。”
繡鸾病倒,太醫診過之後,發現她不像是中暑,但也看不出是什麼病,隻能用了些滋補的藥,這些藥吃不好也吃不壞,好歹對皇上有個交代,畢竟她是嫔妃的身份。
傍晚時分,張貴玉來看她,見她隻昏昏沉沉的睡,不吃不喝,藥是費力灌進去的,當然吐出一半吸入一半,張貴玉唉聲歎氣道:“這是怎麼了,小祖宗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老了倚靠誰呢。”
雖然是義父義女,到底還是父女,張貴玉向宇文佑告了假,就守在繡鸾的床前,半夜時分,繡鸾終于清醒過來,見燈下的張貴玉抱着犀拂在打盹,輕輕喚道:“爹。”
本無皿緣的兩個人,各懷心事的締結在一起成了父女,時間短的還沒培養出義父義女該有的感情,彼此淡漠得就像泛泛之鄰居,可是繡鸾見張貴玉守在自己床前的樣子,她突然對其有了親人的感覺,而張貴玉,給她一聲輕柔的喚,也軟了心,自從淨身成了内官,有的隻是對主子的小心翼翼仿佛如履薄冰,有的隻是同僚間的互相傾軋,所以聽繡鸾深情的喚他爹,張貴玉此時想,自己是認定這個女兒了,放了犀拂在桌子上,過來床前坐在床沿,用手指戳了下繡鸾的腦門道:“你可吓死爹了。”
說完自知稱呼不妥,忙改口:“娘娘保重啊。”
繡鸾想坐起,給張貴玉按下,她歉疚道:“女兒不孝,讓爹擔心了。”
說話還是有氣無力的樣子,也不覺哪裡痛,就是軟軟的懶懶的,仿佛腦袋突然長大了些許,坐着都感覺到頭直往下沉。
張貴玉笑眯眯的:“當爹的不擔心女兒,難道擔心街上那些不相幹的。”
他說的非常風趣,繡鸾露出久違的笑臉。
張貴玉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轉瞬,眸色暗了下來,神色肅然道:“到底是為了什麼?聽說你在園子裡遇到了皇貴妃,就突然昏倒了。”
繡鸾很想告訴他,是為了姐姐绮羅,可是顧及張貴玉是宇文佑的人,繡鸾怕就怕她與張貴玉的感情還沒有張貴玉同宇文佑的深,亦或者,自己對張貴玉的用處遠不如宇文佑更大,所以她撒謊道:“大概天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