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最不耐寒,漸漸的枯黃,秋風一吹,葉子如蝶,翩然而落。
衛沉魚正在園子裡閑坐,身邊的丫頭木然而立,她身下是石凳,早已涼透,若是換了以前的繡鸾,那丫頭必然會給她鋪上棉墊子才會讓她坐的,自從繡鸾走了之後,再沒一個丫頭使喚順手了,衛沉魚懶得計較,斜睇眼呆呆站着的小丫頭,自己起身往别處散步。
行至花叢前,她附身想折一朵頭上戴,突然轟的一聲飛起一群蜜蜂,她忙往後躲開,悻悻然的隻好又往别處去看。
身後噔噔小跑而來一個丫頭,遙遙對她禀報:“姑娘,陳州知府張順前來拜訪。”
知府,品秩不低,這個張順不止一次的想見她,且人未見到,禮物已經送進,長長的一串禮單衛沉魚看得眼睛酸痛,但她至今不肯露面,此時她頭也不回的吩咐:“說我不在家裡。”
小丫頭無奈折回前頭去了。
不多時,這個小丫頭噔噔又跑了來,至她面前歡喜道:“禀姑娘,文淵閣大學士安圖遠前來拜訪。”
文淵閣屬于内閣,是經常同皇上打交道的人,品秩高權力大名氣旺,而這個安圖遠更是博學多識,經常讓人送來一疊詩稿讓衛沉魚斧正,還說同衛沉魚神交已久,希望能面對面的切磋詩詞書畫,衛沉魚每每都以最近身子不适擋了回去,今個亦是道:“說我抱恙在床,不方便見客。”
小丫頭有些惋惜道:“姑娘總不見人,自己也悶,再說那些個人可都是财神爺,姑娘何必擋了财路呢。”
衛沉魚正欲上橋,收回了腳,回頭看那小丫頭道:“回房收拾你的物事離開吧,我窮,養活不起你。”
小丫頭方知自己多管閑事了,忙跪地叩頭,請衛沉魚饒恕她多嘴多舌之罪。
衛沉魚歎口氣道:“你是把我當搖錢樹麼,成日的見客,笑的臉都痛,我隻想歇一歇而已,我是缺了你月錢,還是少了你吃穿,再有下次,絕不饒恕。”
小丫頭咚咚磕頭,謝罪而去。
衛沉魚上了橋,看秋水潋滟,水邊的紅蓼正開得旺盛,蒲棒間或其中,随風搖曳,清逸生姿,待行至水中的賞景小亭,她扶欄而望,内心是無盡的孤寂,這感覺許久了,想來淪落風塵也并非一日兩日一年兩年,即使是最初名聲不響門可羅雀,她也從未有過如此孤寂之感,大抵,那時候年輕,對一切都充滿了希望,而今長了年歲,卻對什麼都充滿了失望,一日一日的捱着,不得不把日子過下去的得過且過心态,可是這日子真長,長到仿佛多出了太多歲月,而她隻留戀同公輸拓曾經的日子。
那時候他們名義上是夥伴,她殺昏官,他協助她,他想韬光晦迹,她也配合着,她是名妓,他是混世魔王,臭味相投狼狽為奸,可她那時是多麼的開心,雖然那時她沒有明确喜歡過公輸拓,公輸拓也沒說過傾慕她,她同公輸拓吃喝玩樂,過着外人看來渾渾噩噩的日子,但她非常充實,仿佛每一天都有太多的事情可做。
而今公輸拓身陷大牢,她不開心了,這感覺是離開安遠侯府時都沒有過的,當初主動要求公輸拓休了她,不過是賭氣,覺着兩個人還有機會在一起的,公輸拓給宇文佑關進大牢,馬上秋後斬,衛沉魚突然發現自己心底最重的什麼給宇文佑拿走了,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沒了根,沒了可以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她想殺宇文佑。
苦于見不到宇文佑……
噔噔噔!先前那個小丫頭又跑來了,衛沉魚蹙蹙眉,看那小丫頭上了橋進了小亭,她嗔道:“無論是誰我都不見!”
小丫頭愣愣的站着。
衛沉魚怒:“還不退下!”
小丫頭怯怯的:“是龍公子。”
龍公子,是宇文佑在民間的化名,這個衛沉魚知道,是以聽聞是龍公子來了,她霍然而起,拔腿就下了橋,那小丫頭跟在後面,撇嘴偷笑,原來姑娘喜歡上了龍公子,這才不肯見其他客人的。
回到前面的衛沉魚,見宇文佑已經坐在她家的廳裡吃着茶,既然是隐匿身份,衛沉魚就以平常女子之禮對他福了下,嬌柔一笑道:“可是有日子沒見公子,今個是什麼風把公子給吹來了?”
宇文佑哈哈一笑,然後起身湊過去,閉眼一副享受的樣子,在衛沉魚面頰處深深的嗅了下,低吟般道:“是你衛姑娘的香風。”
衛沉魚咯咯一笑,将手中的帕子障住半邊臉羞怯道:“龍公子這麼久沒來,必然是得了新人,哪裡還記得我這個舊人呢。”
雖然宇文佑明白她這種姿态不過是妝模作樣,在風塵中摸爬滾打多少年的女人,哪裡還有羞怯可言,但宇文佑還是非常喜歡她這個樣子,拉着她的手道:“可偏偏有些人敝帚自珍。”
衛沉魚撅起小嘴:“那請公子帶奴家回去。”
帶她回去,是進宮的意思。
宇文佑微微一愣,略有些尴尬,随後即道:“你别急,會有那麼一天的。”
衛沉魚趁熱打鐵:“那一天何時到來呢?奴家可是老大不小了。”
宇文佑左右看看,随着而來的内侍會意,躬身退下,廳裡也不見衛家的奴仆,宇文佑即直言:“等公輸拓斬首示衆的那一天。”
衛沉魚心裡咯噔一下,面上還是非常平靜,問:“為何?”
宇文佑笑容可掬:“那是朕送給你的大禮,當初公輸拓對你始亂終棄,朕殺了他,即是給你報了仇,你開心不開心?”
衛沉魚努力擠出一個妩媚的笑:“奴家當然開心,不過,秋日已至,皇上為何還不将那公輸拓砍了腦袋?”
她是想探探宇文佑的底。
宇文佑道:“那黑鬼突然昏迷不醒,不知得了什麼怪病,朕不想殺個對死無知無覺的人,所以正讓太醫給他看病,等他蘇醒過來,神智清明,朕再殺他,朕要讓他死的明明白白,讓他知道與朕作對是什麼下場,要他恐懼的死去,而不是現在這樣,殺他,同沒殺他沒什麼兩樣。”
原來如此,衛沉魚略略放心,期望公輸拓慢一些醒來,因為自己還沒有把握确定能把宇文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