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宜到壽康宮的時候,見太後正端坐在炕上看書,是唐時李筌所著的《太白陰經》,論述的是軍事,一介女流看這種書,縱使貴為太後那也是偷偷摸摸,逢着皇上來給她晨昏定省,她便将書一下子塞到屁股底下,此時正看得投入,旁邊的炕幾上置一博山爐,香煙袅袅拂來,她面色沉靜如佛菩薩。
福如海複命道:“啟禀太後,人帶到了。”
蘭宜心裡七上八下,未知太後找她來何事,方想屈膝請安,太後卻頭也不擡道:“跪下。”
聲音不大,異常冰冷。
蘭宜怔住。
太後目光森森的飄過來:“哀家讓你跪下。”
蘭宜遲疑後,依言而跪。
太後嘩啦翻了一頁,目光越過前頭那些字句落在後邊這句上――治亂之道在於刑賞,不在於人君。
至理之言,太後颔首贊同,然後道:“掌嘴。”
蘭宜愣住,舉目看去,卻猝不及防的挨了福如海一大耳刮子,打的她眼冒金星,踉跄下跪倒在地,春盛過來相攙:“貴人!”
太後合上書,擡起白白嫩嫩的手拂了拂安息香,香氣入鼻,旋而入肺,心神安甯,她斜睇福如海:“哀家讓你停了麼。”
福如海應聲“是”,過來左右開弓,直把蘭宜打的暈頭轉向太陽穴脹痛嘴唇紅腫,唬的春盛捂着臉躲在一邊,而太後就端坐看着,仍舊是沉靜如佛菩薩,最後見蘭宜已經伏在地上,方揮揮手示意福如海停下,由衷的感歎:“打的這樣重仍舊不吭聲,不錯,這才是大家閨秀的典範。”
她的誇贊絲毫沒讓蘭宜開心,自己撐着直起身子,雖然滿肚子委屈不敢诘問,也還是道:“妾身愚鈍,請太後開示,哪裡不妥,惹太後生氣。”
太後溫和一笑,所問非所答道:“當初你晉為貴人,還賜你封号,榮寵一時蓋過了後宮所有嫔妃,大家都在議論紛紛,也有人覺着不妥告到哀家面前,哀家覺着皇上是個英明君王,不會錯愛誰的,所以你進宮沒幾天就折騰到貴人這個位分,哀家是睜隻眼閉隻眼。”
蘭宜碰了碰面頰,痛,忙又垂手。
太後接着道:“皇上又說你的容貌中上,個性柔和,讀書不多不少,一切都是那麼相宜,便以宜字作為你的封号,哀家仍舊不言不語不過問,而今天,出事了,出大事了,你那個妹妹究竟得罪了誰哀家懶得問,隻是她不該在宮裡給人行刺,首先傳出去不好聽,其次弄得阖宮上下人心惶惶,這是你那妹妹的錯,更是你的錯,誰讓她是你妹妹,誰讓你把她叫進宮來。”
蘭宜翕動嘴唇想說什麼,痛,忙又閉口。
太後進而道:“你更大了膽子,與你那妹妹換了衣裳,後宮嫔妃,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答應,吃的穿的都是皇家之物,尊貴無比,外人怎麼能碰得,這是你的第二罪。”
蘭宜忍着痛道:“太後容禀,妾身當時衣裳給雨打濕,不得不與妹妹交換。”
太後一拍炕幾,震得博山爐裡的香煙突然改了方向,她橫着一臉贅肉道:“是你該死,明知道天要下雨還往園子去,你怎麼就那麼耐不住寂寞呢。”
蘭宜含淚道:“是妹妹好奇,聽說太華池中有龍,妾身是陪妹妹去看的。”
太後手一伸擋住,不允許她狡辯,冷冷道:“所以今個哀家看來,你并非什麼都那麼相宜,至少你還守不住宮裡的清靜,所以,為了讓你學會怎樣守住清靜,來人,送宜貴人去冷宮住幾天。”
打入冷宮!
蘭宜大驚,匍匐而來想為自己開脫,太後卻不容分辯,讓福如海帶着兩個小内侍叉起她帶了下去,小内侍個個腿腳利落,一路疾奔來到冷宮,向看守冷宮的侍衛說明情況,既然是太後的懿旨,侍衛打開大門,内侍把蘭宜丢了進去。
當冷宮大門哐當一聲關閉,蘭宜瞪眼看着,茫然不知所措。
春盛喚了句:“貴人起來,地上涼。”
蘭宜猛然醒悟似的,掄起胳膊就給了春盛一嘴巴,怒罵:“賤婢,我被打的死去活來你竟然在一旁看熱鬧。”
春盛捂着臉哭道:“當時奴婢死命護着貴人也護不住的,隻不過是随着貴人挨打罷了,奴婢給打的七葷八素的,那麼現在誰為貴人跑前跑後呢。”
蘭宜環顧一番,夜幕如潑墨,庭内隻在房門口懸挂着兩盞風燈,樹木随風飒飒,窗戶處黑黢黢,一切都是那麼陰森可怖,冷宮的故事她聽多了,做夢都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身陷冷宮,這裡雖然名為宮,其實就是囚禁不良妃嫔的大牢,而今自己唯有春盛還不離不棄,更需要她來幫自己辦事呢,念及此,忙轉身拉過春盛,摸着她的臉道:“可有打疼?”
春盛抹了把眼淚,哽咽:“奴婢是心口疼,奴婢一心為貴人,貴人卻還懷疑奴婢。”
蘭宜攬住她:“我并不是懷疑你,今晚的事是我始料不及的,心情不好,你是我最親近的人,無奈把氣撒在你身上了。”
春盛止住哭:“而今責罰貴人的是太後,除了皇上沒人能管的了,奴婢這去找皇上救貴人。”
轉身就跑,咚咚擂門,傳來侍衛的怒吼:“找死呢!”
蘭宜過去一把拽她回來:“不行,不能告訴皇上。”
春盛愣住:“為何?”
蘭宜回頭看了看黑黢黢的屋子,慢慢往門口踱去,邊道:“漢時李夫人患重病,花容月貌不複存在,漢武帝前去探望她,她卻閉門不見,怕的是漢武帝看到自己的醜陋,我現在給打的鼻青臉腫,若給皇上看見,必然厭惡,這後宮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美人,你覺着,皇上還會救我麼。”
春盛為難了:“除了皇上,誰敢在太後面前替貴人說項呢,皇後可是恨死了貴人,她除了落井下石絕對不會為貴人說一句好話,而熙貴妃成日的像誰欠了她八百吊似的,也不會幫貴人,前次打碎花瓶的事老爺去求太後都不頂用,這次更不能成,沒人了。”
到了屋門口,蘭宜定住,思忖片刻道:“想辦法通知蘭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