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喜垂頭,望着飛針走線的丁福來,可真是罵不是打不是怒不是動也不是,隻能僵硬的站着。?
丁福來對這些毫無察覺,一雙手比女人還靈巧,不多時便将甜喜裙子上的那道口子縫合,雖然未能完全複原,然針腳細密,乍一看,看不清裙子破了。
“真不錯。”
秋落一旁贊歎着,看甜喜,見那丫頭臊得滿臉通紅,秋落偷着捅了下蘭猗,然後朝甜喜努努嘴。
蘭猗會意,問已經将小男孩再次抱入懷中的丁福來:“你說你一個人帶孩子,那麼你夫人呢?”
丁福來輕撫小男孩後背,低歎道:“我這種人,誰肯嫁。”
蘭猗蹙眉表示好奇:“你這種人?你怎麼了?”
丁福來環顧這巴掌大的裁縫鋪子:“又窮,又不像個男人。”
窮,蘭猗就沒看出來,雖是鬥室,好歹也算買賣。不像男人,蘭猗默認了,他男生女相,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種縫縫補補的活兒做多了。
秋落也環顧了下這鋪子,指着那些衣架上的衣服道:“你這買賣不少啊,怎麼會窮?”
丁福來害羞一笑:“那都是替人家漿洗的,不是我做的。”
甜喜聽了,看看自己懷中抱着的那條丁福來賠給她的裙子,突然明白什麼,用力一丢,丢給了丁福來。
原來如此,蘭猗見他懷中的小男孩白白胖胖,穿戴也不錯,頓時對丁福來産生了更大的好感,有心幫他,就問:“我瞧你手藝不錯,為何沒有買賣呢?”
丁福來舔了下嘴唇,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此時從門外走進來的那個徒弟道:“還不是因為我師父心眼實誠,不會逢迎那些貴夫人貴小姐的心思。”
做買賣,逢迎是必須,看着丁福來不像是呆頭呆腦的,蘭猗問:“此話怎講?”
那徒弟詳細解說:“比如量尺寸,人家貴夫人貴小姐體豐的,怕說胖,體弱的,怕說瘦,一般的裁縫都會一邊量身一邊說幾句過年話,哄客人高興,買賣就好做,我師父倒好,實打實的說人家或是太胖或是太瘦,說人家穿衣服不好看,還建議人家或是該減掉身上的肉或是該多吃飯,人家能高興嗎,久而久之,都不來光顧了,僅有的一點點微乎其微的活兒,都是那些不計較太多的老相熟來照顧。”
蘭猗無奈的看着丁福來。
那徒弟又道:“再比如選料子,人家喜歡紅你就說紅色好看,喜歡綠你就說綠色好看,可我師父,不是說人家臉黑穿紅更顯黑,就是說人家臉上沒皿色穿白像鬼,人家不氣才怪。”
蘭猗甚至有些同情那些客人了。
丁福來給徒弟數落,開口罵道:“猴崽子,我說的不對麼,我不過是希望她們都能穿得好看些,若她們都像這位姑娘一樣,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我還用說那些話嗎。”
蘭猗看他的目光,竟是對着甜喜。
甜喜已經羞紅了臉,甩頭不理他,躲去蘭猗身後。
單單是丁福來對小男孩的疼愛,蘭猗很想幫一幫他,聽他還讀過書的樣子,心裡又多了幾分欣賞,所以道:“坊間有言,買賣精買賣精,買賣人最精明,你這樣可不成,你覺着你說的都是實話,可人家不愛聽,或許你認為你沒錯,可是你這買賣就沒法開了,沒了買賣,你怎麼養活你兒子。”
聽蘭猗說“你兒子”,丁福來面上露出難以抑制的喜色,突然對蘭猗轉變了态度,指着自己鼻子感慨道:“我也忒笨,隻懂把活兒幹好,沒想過其他。”
蘭猗同意他對自己的看法,然後道:“你開的是買賣,是掌櫃的,不能隻懂把活兒幹好,還得懂如何經營買賣,這樣,我來教教你。”
她左右看了看,看見放在案闆上的尺子,拿來,又拉過秋落當客人,一壁量身一壁道:“姑娘好身量。”
姊妹多年相處,彼此心意相通,秋落配合道:“不行啊,我感覺我有點胖。”
蘭猗退後一步,裝模作樣的把她端量一番道:“姑娘這不是胖,而是豐滿,頗有些當年楊妃的模樣,那楊妃可是大唐第一美人。”
秋落就假意高興道:“真的。”
蘭猗也假意贊賞:“那是。”
秋落忽而又歎氣:“不成啊,我感覺我有點瘦。”
蘭猗随着她的話道:“姑娘這不是瘦,而是苗條,頓時讓我想起了漢時能做掌上舞的趙飛燕,那趙飛燕可是大漢第一美人。”
兩個人一通煞有介事的表演,看得丁福來茅塞頓開,看得楚臨風嘴角勾起輕煙般的笑。
之後,蘭猗把尺子丢給丁福來道:“有時候說假話是善意的,并非是你不誠實,你是買賣人,一切都以賺錢為主,隻要不是昧着良心的害人,說些假話,還是很有必要的。”
丁福來拿着尺子若有所思。
蘭猗覺着事情差不多了,手一揮,秋落和甜喜跟在她後頭,三人出了鋪子上了外面的馬車,準備打道回府。
丁福來追了出來,手指甜喜道:“姑娘住哪裡?改天我專門給你做一條裙子送去。”
甜喜低垂着腦袋:“不必了,我這條還能穿。”
秋落卻咯咯一笑:“穿是能穿,但已經破了,那個丁老闆,她叫甜喜,住在梧桐大街。”
丁福來若有所思:“莫不是安遠候府?”
秋落點頭:“正是,她是安遠候夫人房裡的大丫頭,年十七,還未婚配。”
甜喜忍不住推搡了下秋落:“秋姑娘說什麼呢。”
秋落不以為意道:“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蘭猗戳了下她的腦門:“甜喜乖巧不愁嫁,倒是你,伶牙俐齒,得選個什麼夫婿才能把你降服呢。”
本是玩笑話,說過方想起秋落的心思,她一心在顧緯天身上,而顧緯天已經成了大驸馬。
秋落倒是沒在意,歡快的笑着,還朝已經翻身上馬的楚臨風揮揮手:“楚大人,不好意思,今個我們搶了你的風頭了。”
蘭猗這才感覺出,自己來了之後,楚臨風似乎沒說過一句話。
車夫老宋已經催馬,蘭猗望向楚臨風,他也看過來,四目交投,蘭猗坦坦蕩蕩,楚臨風忙将把眼睛看向别處,然後一拍坐下騎,疾馳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