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之夜,比别處的夜更漫長。
繡鸾倚窗等着張貴玉的到來,事已至此,她還在懷疑蘭猗能否有辦法讓張貴玉來看她,想着毫無皿緣親情,相處時日又短,何況張貴玉長居宮中幾十年,早已給污穢皿腥的宮廷生活熏染,他能在乎彼此間這薄如紙的父女感情嗎?
正懷疑呢,就聽宮門吱嘎打開,她一個念頭是,這個狐蘭猗有手段,接着就迎出門去,見張貴玉獨自走進門來,反身又将宮門緊閉了。
“爹!”
繡鸾親切的喚了聲,手中的紗燈随風而動,難得一個有風的夏日之夜,身心都是那麼舒爽。
“女兒!”
張貴玉回應着,而今繡鸾已經不能以娘娘稱呼,所以他這一聲女兒,聽得繡鸾差點淚落。
父女二人進了房裡,張貴玉環顧一番,此情此景,縱使他并非繡鸾的親生父親,總還是有着一點點關系,所以他心裡亦是不舒服,歎道:“我早該來的,可是我不能來。”
繡鸾扶着他坐了,自己就恭敬的立在他的身邊,張貴玉發現繡鸾的衣裳竟然打着補丁,心裡更難過,道:“我之所以不能來,是皇上的氣還沒消呢,這個時候求情隻會适得其反,你暫且忍耐幾天。”
繡鸾乖順的嗯了聲:“女兒能忍,但女兒不想一輩子都留在冷宮,如是這樣,對爹也不好。”
這話不假,張貴玉好歹收個女兒,本指望靠這個女兒養老送終,不料給宇文佑占了身子,又好歹弄進宮來混了個名分,不料短短時間發生了這麼檔子事,早知如此,莫若當初不認,可想想那是皇上的意思,自己想不認都不成,所以哪怕是為了自保,也要保住這個女兒,不然早晚有一天,等自己在皇上面前徹底失寵,皇上沒有由頭殺自己,也會以這個幹女兒來說事。
張貴玉點頭:“爹答應你,不會太久,可是今晚你拼死想見爹,卻是為何?”
拼死想見,還不是蘭猗說的,蘭猗說她前往冷宮看姐姐,不料聽見繡鸾在冷宮大吵大鬧,說如果義父不肯見她,她就一把火燒了住處自焚,張貴玉信以為真,想着好歹父女一場,也怕繡鸾鬧出大事,從而連累他,所以就來了。
蘭猗事先已經知會了繡鸾,張貴玉的話繡鸾也不吃驚,提起裂縫的大瓷壺給張貴玉倒了杯茶,張貴玉接過,不小心給茶碗的豁口割了下手,索性沒破,他看着碗中的茶水,淡淡的根本沒多少顔色,吃一口與白開水沒什麼兩樣,且這水的味道很怪,他就放下不吃了,聽繡鸾道:“我想求爹一件事。”
張貴玉想當然的以為是救她出冷宮,道:“爹說了,你還得再等一等。”
繡鸾搖頭:“女兒并非是想求爹救自己,而是想求爹救嘉宜皇貴妃。”
嘉宜皇貴妃,即現在的宜貴人,這可讓張貴玉相當意外:“救宜貴人?這卻是為何?你與她可以說是并不十分交好,怎麼卻突然替她來求爹呢?”
繡鸾按照蘭猗教的,道:“女兒與這位宜貴人倒是說過幾次話,同她說不上熟悉不熟悉,當初隻念她是皇貴妃,時時敬重着,但這不是今個女兒求爹救她的原因,女兒之所以想救她,是因為爹你現在救不了我,但爹可以救她,等這位宜貴人脫離冷宮複了皇貴妃之位,然後由她來救我。”
這種曲徑通幽的法子倒也不錯,張貴玉還是為難:“宜貴人是大罪,欺君罔上,爹沒有手段救她。”
繡鸾卻道:“爹你可以救她,若是爹按照女兒說的去禀明皇上,皇上一準會赦免了皇貴妃之罪。”
張貴玉起了興緻,到底是什麼樣的話,竟然能讓皇上将如此重罪的宜貴人赦免,還能複皇貴妃之位,他忙讓繡鸾快說。
繡鸾就又按照蘭猗教授的,低低密語,張貴玉邊聽邊點頭,最後笑道:“女兒你有這樣的心機,早晚會脫離冷宮,也說不定可以母儀天下呢。”
繡鸾有些羞臊,但又不能說這是蘭猗教給她的,隻微微一笑搪塞過去。
事不宜遲,因為那頭拎着鸩酒的内侍正待命,張貴玉離開冷宮去了裕泉宮,雖然他是大總管,亦不能說見宇文佑即見宇文佑,畢竟這是在寝宮,于是由執事太監禀報進去,等宇文佑說叫進,他才走進寝宮。
甫一見他,宇文佑把目光從書上挪開,斜睇他一眼,嘴角抽動算是笑了:“别告訴朕你也是替宜貴人求情的。”
張貴玉立即伏地:“皇上生命,奴才正是為宜貴人的事來的。”
宇文佑丢開手中的書,非常好奇:“張貴玉,你與宜貴人一者無親戚,二者據朕所知,你們的似乎沒什麼交情,連你也替她求情,難道這個宜貴人真不該死?”
原來,方才已經有幾個大臣聯合來為蘭宜說情了,當然蘭宜在宮裡,特别是朝上沒有什麼朋友,還不是她父親狐彥到處央求,才使得有人來保她性命。
張貴玉不知之前都有誰來過,但既然有人來替宜貴人求情,他的底氣更足了,道:“皇上明鑒,宜貴人不能死,特别是現在。”
宇文佑仍舊懶懶的倚着枕頭,乜斜過來到:“張貴玉,你同朕講話别弄得像寫詩,抑揚頓挫的,你最好一口氣把想說的都說完,朕乏了,想歇着。”
張貴玉連說是是,然後道:“奴才之所以說宜貴人不該死,是有這麼個慣例,大敵當前切忌斬殺自己之人。”
宇文佑分明讓人家一口氣把話說完,但還是忍不住插嘴:“大敵當前?”
張貴玉道:“是,公輸拓雖然身在死牢,看似敗了,但他的黨羽衆多,什麼響馬乞丐反賊死囚免職的官員等等等等,可以說是遍布天下,本該是樹倒猢狲散,但誰知他那些個羽翼會不會拼死效忠呢,誰又知道他那些個羽翼會不會伺機劫獄呢,總之公輸拓那些個羽翼一天沒清剿幹淨,皇上就不能說高枕無憂,而這個時候殺了宜貴人,會讓人覺着皇上是對其株連,本來那些想倒戈投靠皇上的,必然會有所忌憚,所以這個時候宜貴人非但不能殺,還應該恢複其皇貴妃的位分,皇上若是真想殺,隻等秋後公輸拓問斬,再殺宜貴人也不遲,皇上,何必急于此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