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祖國拿地奇王國後,冰季已近尾聲。
雪球籁籁地掉落,在地面長出大片澄徹透明的冰花。
班索披着厚重的披風在山地間跋涉,踩得冰花發出“嘎吱啪嗒”的脆響。
盡管風很冷,雪很大,但是他不肯等到冰季結束再走。
隻要穿過多蘭埃領,記憶中的小山村就不遠了。
他等不及了。
寒風冷卻不了火熱的心,再大的困難和危險都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回顧一年來的經曆,像是做了一場冗長的惡夢。
幸運的是他總算要從惡夢裡醒過來,總算可以和家人一起度過平淡的日子。
他想起以前讀過的遊記,那些作者年輕時都是無畏的冒險家,回到家都安安份份地寫起書。
想到自己也可以窩在小山村裡靜靜地寫書,過上幸福的生活,他忍不住笑了。
還有很多事沒做呢,回去後可是要把心願都實現了啊。
都說童年時憧憬着長大,長大後懷念童年,這句話還真的沒有說錯。
不知道九年前的小夥伴們現在還過得好嗎?
能夠為貴族工作嗎?
自從十一歲去了哈吉坦桑領,他就沒再見過童年的玩伴了。
相見的時刻越來越近,到了多蘭埃領的主城,就隻剩四條山路的距離了。
拿地奇王國作為一個被趕到巴達索山脈近山邊陲的沒落古國,即将是王都也很貧窮,更别說位于山麓的多蘭埃領。
班索小時跟着爸爸來到多蘭埃領的主城賣農作物時,覺得城牆很高,商店很多,比起小山村要漂亮得多。
可如今,見慣繁華大城的班索來說,這個領地的主城實在是太寒碜了,木頭砌成的牆壁内隻有簡陋的民居和一座兩層高的領主城堡。
商店幾乎沒有,人們要想出售貨物隻能在路邊鋪布設攤。
班索沿街逛去,沒看到适合買回去當禮物的東西,多是曬得黑乎乎的獸肉、過了季節的幹果、款式難看的衣物以及用不上的雜物。
他有些後悔當初沒在曼發頓城多買一些東西,現在手頭上隻有送給媽媽的首飾和送給爺爺的煙鬥。
最後實在沒辦法了,他隻能憑印象買了一大包裹的衣服,不知道是否符合他們的身材。
希望爸爸别責備他亂揮霍吧,家人可是指望他存些錢去辦婚禮迎娶新娘呢。
半天下來,他買了四包裹的貨物,左右各挎兩個大布袋,背上還馱着一個裝滿野外生存物資的皮袋。
家人忙着農作,不經常進城,這段時間天氣惡劣,更不方便出門。
所以多買一些東西回去,能省下不少力氣呢。
入夜,他進酒館要了一個房間。
臨睡前望向窗外,看到酒店背後的廣場上豎着幾十根高高的柱子,看上去像是吊刑架?
再定睛――架上似乎吊着很多人!
雪球紛紛揚揚地飄落,猶如吊死者的淚珠。
班索看得汗毛豎直,寒意透進了心髒。
他整夜難眠,總聽見外面的哭聲。
起床推開窗戶,風“嗚嗚”地刮,把他冷醒了,打了一陣寒顫。
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吧。
班索出了酒館,等巡邏隊的皮靴聲遠去後,快步地走到廣場。
高柱頂端有一條橫杆,杆上吊着一排慘白的骨架。
冷雪和月光把這些人骨映照得更陰森,讓它們在風中搖搖擺擺,或随着粗繩兀自打轉。
還真的是吊刑架啊!
一根、兩根、三根……四十二、四十三!
每根吊刑架挂了十二個人,也就是說這個廣場處死了四五百人?
!
多蘭埃城什麼時候有那麼多犯人?
他看到一塊記載王令的木闆,上面說明吊死者的身份――信奉邪惡神靈的異教徒。
木闆的字迹已經模糊,隻能辨識出國王谕令的大概内容:國境内的邪惡教團嚴重威脅了王室的統治,予以剿滅,所有企圖喚醒邪惡神靈的人都要記住這個下場。
原來被處死的人是邪惡教團的人。
班索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他的鄉親從不信奉神靈,也從不接觸邪惡教團的人。
整個小山村都和外界隔絕了,過着平靜的生活。
既然是王室的敵人,那就都剿滅了吧。
祖國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左邊有三個叛徒王國,右邊有巴達索山脈的衆多強大部落,在夾縫中維持和平已經不容易了,怎麼還會有人搗亂?
回到住所,班索捂被子入睡,睡着睡着,又被哭聲吵醒了。
窗戶已經關得很緊了,可是時斷時續的嗚咽聲仍徘徊在房間裡,分不清是風聲還是吊死者的哭嚎。
難怪多蘭埃領主城比以前更蕭條了,哪一位商人願意在這種令人不安的地方建立商會駐地呢?
翌日早起,班索在酒館裡打聽吊刑架的事。
談者不知道異教徒是在哪裡被抓住的,隻知道他們在一年前被押到這個地方,進行處決前領主宣讀了王令,又數了他們的罪行,像召喚邪惡神靈、皿祭活人、發展異教徒等,都是必須處死的罪名呢。
班索不敢問下去,生怕被懷疑與邪惡教團有關系。
回家後提醒一下家人才行,要警惕陌生人,不能接觸異教。
出了多蘭埃領主城,班索踏上了回家的山道。
越是靠近小山村,他越是緊張。
腦海中一直留着對小山村的印象,但那已經是九年前的記憶了。
不知道鄉親會認得出自己嗎?
爸爸媽媽會不會怪我現在才回家一趟?
哈吉坦桑領的商會把他失蹤的事傳到村子了嗎?
他們是不是一直在擔心我?
走到小山村前的一個鎮子時已經傍晚,他選擇繞過去,走偏僻的小路。
他一點睡意都沒有,再走幾個鐘聲就到家了,到家後再好好睡吧。
途中越來越多的景象勾起了他的回憶。
啊,這條河我記得,小時候常常到河裡捉魚,還是在這裡學會了遊泳。
好熟悉的山嶺,以前總是和那群小孩跑到這裡找那種會跑的草,口感比長喙青鴨的鴨舌和蝦肉好多了。
還有那座橋,過了對面就是小鎮了吧,下個季月再去鎮上找找以前的朋友吧。
再番幾座山嶺就能看到小山村了。
他的腳步輕快得半走半跑,心怦怦地跳個不停,興奮、激動、期待詞已經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在海妖精囚禁他的石室,在迷茫得找不着方向的冰封海面,在摩古城競鬥場彌漫着腐臭的牢籠,在最嚴寒時躲身的樹洞,在無處可逃的豐饒大陸……他記不得有多少個夜晚含着淚回到了這片他熱愛的土地。
黎明時分,班索終于爬上了小山村村後的山嶺。
腳印踩在結實的泥地上,夢中的畫面和童年的記憶重合了,恍惚間他似乎走回了十一歲的那個時候,在同樣的地點閃着淚花,揮着手和家人、村民告别。
站在嶺頂,眺望巴掌大的小山村,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喊:“嘿――我回來啦――”
回聲疊了幾層,在山谷裡蕩了蕩,傳回了幾聲“長鼻子”的吠吼。
這吠聲,看來獵戶家又養了不少長鼻犬啊,獵獲肯定比以前多了吧!
可是下一刻,班索笑不起來了。
村子裡騰起幾隻飛獸,獸背上騎着王國的士兵。
他們下方是森嚴的軍營,其間建有哨塔,密密麻麻幾百個士兵像蟻一樣在哨聲中集結。
為什麼會有士兵?
我的村子呢!
“啊――”班索頓時失聲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