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忍耐一下,别緊張,”一個助産婦滿臉淌汗地指導孕婦和助手,“腿再擡高一些,用力!
給她喂點水!
侍女呢?
快進來陪伴她!
”
在一個裝潢古樸的大廳内,一群人焦急地在一個産房的門外等候。
他們聽到裡面撕心裂肺的哀嚎,不由得揪住頭發,跺腳徘徊。
孕婦因難産而死是常見的事。
每一百人中就有一兩個人會由于難産而喪命,每四百人就有一人由于破水太久而死于産褥熱。
不過,對于貴族而言,哪怕是女人在生産中死了,隻要留下孩子,也能使家族得以延續。
所以他們迫切地想從女人的痛呼聲中聽到嬰兒的破啼。
因為這個沾有高貴皿統的嬰兒對這個沒落家族的意義實在是太重要了。
産房的門開了,一個見習醫術士探出半邊身體。
産婦的父親見狀,快步上前,急聲問道:“孩子生下來了嗎?
”
見習醫術士沒理會中年男人,隻望向他身後的人群,喝問了一句:“誰是伊杜娜小姐的侍女,趕快進來!
”說罷,合上了門。
中年人回頭叫喚,用力招手,讓一個女仆打扮的姑娘進了産房。
侍女見到她的主人伊杜娜痛苦的模樣,不禁兩腿發軟。
她很難想象一個女人在分娩時要承受多麼大的疼痛,竟然會讓一張姣美的面容變得猙獰。
她掏出手帕,給主人擦拭汗珠。
汗很多,剛拭掉又從白皙的皮上滲出,擦也擦不完。
“露木,你來了嗎?
”伊杜娜痛得兩眼染淚,望不清來人。
女仆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說:“是我,主人,你的露木來陪伴你了。
”
“露木,幫我記住這些話,出去後找個會寫文字的人,寫一封信寄給親愛的比比特,”顧不得仆從能不能聽清楚自己的話,伊杜娜攥緊對方的手,嘶聲道,“告訴他,我很抱歉不能參加他的凱旋儀式。
如果他愛我,就請他撫養孩子,善待他,讓他沐浴在愛的光輝中。
如果孩子也活不下來,請為他起一個名字,讓他在父親的榮耀中得到安息……”
聽着聽着,侍女的眼珠也濕潤了。
她的主人太年輕了,沒有經曆過多少事情,也沒見過大貴族的醜惡面目。
孩子的父親既是領主的兒子,又是榮光國度的領兵将軍,還是教廷冊封的“聖騎士”。
先不說這樣的大貴族會不會瞧得起一個衰敗的商會家族,單是他們不能自主選擇婚姻對象這一點,恐怕就會讓主人失望。
那個叫比比特的英俊将軍到底會不會回到這個偏僻的小鎮,誰知道呢?
但侍女還是用心地記下主人的每一句話,唯恐這番動情的話語成為遺言。
窮苦平民在生産前一般都會留下遺囑,生怕來不及說最後一番話。
富有的家庭則仗着雇傭了醫術士,不願意寫遺囑,覺得那是不好的兆頭。
可是當前情況嚴重得不能再抱僥幸的心态,于是伊杜娜把許多隻能向她的比比特傾訴的話交代出來,期望有人能替她訴說。
可惜伊杜娜的内心秘密無更多人傾聽。
産室裡的醫術士們的注意力全在被折騰得發紅發暗的肚皮上。
孩子遲遲不肯冒頭,這讓所有人都直冒冷汗。
再拖下去,孕婦和嬰兒都要沒命了。
這時,一股濃郁的氣味彌漫開來。
“什麼味道?
”“好像是什麼被燒焦了。
”“你們看,伊杜娜小姐的肚子上――火!
啊,肚子燒越來了!
快拿水過來!
”
火苗先是輕輕地在伊杜娜的肚皮上舞動,繼而劇烈燃燒,把她的肚子焚成一個火爐。
而這火遇水後燃得更猛烈,瞬時把用盆子潑水的見習醫術士也點燃了。
傾刻間,整個産房都被烈火吞噬。
火勢不可遏止地蔓延。
大廳内的人驚慌地撥腿逃竄,人擠人,人推人,在廳外的盤旋樓梯處發生踩踏的情況。
一個家族三十多成員、二十多仆從和若幹賓客在這座陳舊的莊園城堡化成焦炭。
在畢畢剝剝的爆響聲中,一陣凄厲的嬰啼聲隐約可聞。
僥幸逃出莊園城堡的少數人遠遠地望着和雨水交纏在一起的沖天焰火,雙腿軟得挪不動腳步。
這個建在莫拉河河畔的小鎮由四個小村落和一個大村落構成。
原本保持多年平靜的小鎮被一場兇虐的火災給驚擾了,全鎮唯一一座莊園城堡,如今僅剩殘垣。
找不到縱火者的下落,也不明白其縱火的動機,鎮民們唯有用一場隆重的葬禮來熄滅領主的怒火。
在那場災難中死去的除了伊杜娜小姐的家人和仆從之外,還有一批來自莫拉河畔領的大人物,其中就包括領主的使者。
原本鎮民們對那些大貴族的到來滿懷榮幸,也對即将出生的領主繼承人的後代充滿期待。
可一把殘忍的火把他們的美好遐想全部燒掉,讓他們甚至擔憂領主會在稅收方面施加懲罰。
葬禮在廢墟上舉行。
小鎮沒有教堂,隻能臨時搭建擋雨的木棚;沒有牧師,隻好由識字的鎮民代替;甚至沒有聖靈像。
顯示出葬禮舉辦得隆重的是黑壓壓的七八百人,這可是全鎮的所有人。
高吊的油脂燈燭台下,濁黃的光影在雨幕中散成朦朦的霧。
人們圍攏在斷垣邊,挨個上前,緩緩地躬身,獻了花,又默然退下。
充當臨時牧師的老學者站在木棚下,捧住聖靈啟示錄,用頓挫的語調誦念着把靈魂引渡至天國的金句。
如果有真正的牧師引路,死者或許能到聖靈的國中安享永生。
可惜現在已經晚了。
數不清的死靈之花在石縫間搖曳,表明這裡的靈魂早已被死靈界帶走。
儀式持續了半個夜晚,其間雨歇了又落,人來了又散。
廢墟邊緣堆積了一圍祭花,像一個花壇。
天放亮後,廢墟的清理工作有序地進行。
一塊塊染了黑煙的石料被擡到獸車上,運到鎮上的廣場,和别的建築用料堆在一塊。
這種能建莊園城堡的石料在平原上不容易獲取,收集起來,說不定可以建一個小教堂。
被火燒得不成形的金屬器皿也發揮了作用,鐵匠把它們扔進爐裡,熔成金屬塊,留作鑄造器具。
至于其他值錢的東西,鎮民們到處翻找都找不到。
在那種吓人的火勢之下,除了石頭和金屬,沒有什麼東西會是完好的。
清空最上面的一層石料後,接下來要清理莊園城堡的中間部分。
二樓和三樓被厚重的石質穹頂給砸扁了,根本辨不出原貌。
偶爾翻出人的殘骸,也認不出焦炭的身份。
在原城堡大廳的位置,兩個男人在挖掘廢石,忽然其中一人停住動作,俯下身,把耳朵貼在一塊斷裂的石壁上。
“你聽到了沒有?
”
“聽到了什麼?
”
“你仔細聽,在這塊石闆下面――聽!
又來了!
”
“啊,我聽到了!
是小孩子在哭嗎?
”
哭聲很小,被雨聲掩蓋,難以聽清。
但它确确切切存在,不是幻聽。
這嬰孩的哭聲讓兩人面面相觑,幾乎同時産生一個念頭:廢墟裡怎麼可能會有活人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