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了半座城的水塔樹倒下了，強烈的震蕩使藤條大幅度擺動。掌心的皮被磨掉了，熱辣辣的痛讓班索不由得松手，放開了樹身的藤蔓，“啊”的一聲跌落。

　　還好水塔樹已經躺在地面，班索摔在倒塌的箭塔旁，沒有受到重傷。

　　雨水在石縫間彙聚、流下，成了低矮的瀑布，一波又一波地湧下。班索還沒來得及翻過亂石堆，腳底一打滑，就被湍急的水流卷進護城河裡。

　　河水中裹藏了大量斷枝，恰如一根根木槍，輕易就将人的肢體戳穿。班索将小腿上的樹枝拔出，将其卡進河岸的石縫中。扶着粗枝，他勉強保持不被水流刮走，之後吃力地攀援岸邊的藤條。

　　爬上岸後，他緩了緩氣，接着拄起粗枝，在沒過膝蓋的雨流中擡步。他艱難地翻過斷壁殘垣，摔了再爬起來，總算進入城堡裡。

　　城堡内，平民和士兵争相往背離戰場的方向湧逃。兇猛的林獸不知道什麼時候闖進了城堡，在密集的人群中肆意撕咬。

　　回望被水塔樹撞崩的那段城牆，還有更多猛獸踏着樹身奔入城堡。樹身上的黑火油已經燃盡，而殘餘的火苗也被雨水澆息。化為焦炭的水塔樹卧在地上，成了一座連通護城河與城堡内部的橋梁。

　　班索跟着人流逃進了巨大的蝸牛殼，這裡是整座摩古城的核心。他之前在競鬥場的囚徒口中聽說該城名為“摩古”的時候，就得知南大陸語中的“摩古”意為“巨蝸牛”。

　　作為城堡主體的巨蝸牛殼有着天然的防守優勢，隻要食物充足，幾乎不會被攻破。這也是農夫們從各個林中村落趕到摩古城避難的最重要因素。

　　然而在這種危急的時候，這個被平民們視為避難所的蝸牛殼緊閉着大門，還有人在堡樓上用弓箭驅逐試圖攀登的人。

　　衣着華麗的貴族和富人們早已縮在蝸牛殼中，而留在外面的則是苦苦熬戰的士兵和身披獸皮的窮人。

　　哭嚷聲和獸嘯聲夾在一起，讓把守蝸殼主堡的衛兵們備受煎熬。他們很想打開黑鐵大門，放下吊橋，讓晚來的人也能進來避難，或許裡面還有他們認識的人。但是躲在蝸牛殼裡的人不準開門，在他們的眼中，他們的生命比髒兮兮的平民要寶貴多了。

　　越來越多的猛獸彙集在主堡下，将城衛兵打得節節後退。

　　這群在冰季裡憑空蒸發了的獸，而今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了這麼多，任是城衛兵再骁戰也很難招架得住。至于擠在主堡的吊橋下的平民們，則被可怖的咆哮吓破了膽。婦人懷中的幼童“哇哇”大哭，怎麼哄都不止啼。

　　在這種場面，班索連飲皿化身的勇氣也沒有。他覺察獸類對他化獸後的皿很感興趣，這是有過教訓的。

　　就在這時，有人喊出一句話，引得人群的情緒高漲起來。而這句話經多次傳播後，在某些人的口中轉化為班索能聽懂的維因茲大陸的通用語：“聖靈軍來了！”

　　這陣呐喊宛若神官的戰争祝福，大大地鼓舞了士氣。

　　青石街道上傳來雜亂的清脆蹄聲。蹄聲如同敲打在大地的鼓點，彙成聲勢浩大的轟鳴。受困中的人紛紛揚首望向城堡高牆的缺口，而後望見一條長蛇映着月光沖來。

　　一隻兇獸面對騎兵，毫不畏懼地撲了上去。隻見騎兵的铠甲上披着月輝，長槍在馬蹄擡起的同時捅出，一舉把攔道的獸刺透。

　　騎兵扔下串着獸屍的長槍，從座旁摸出另一杆長槍，威勢不減地繼續沖鋒。跟随而來的高大戰獸踏中地面的獸屍，踩得皿肉從兩旁噴濺。

　　騎兵隊有如一隻怒吼的巨獸，咆哮着沖向獸類最密集的地方，狠狠地撕開一道豁口。他們從獸群中沖出來後，調整方向，分開尋找目标。

　　“堅持住！我們要和聖靈軍的勇士一起作戰，勝利是屬于我們的！”

　　受鼓舞的城衛兵迸發出反擊的勇氣，将騎兵沖散的兇獸攔在城堡外，并收攏起殘兵，像一把尖刀剔除了企圖逃進巷道的小股獸群。

　　遭到猛烈的攻擊後，獸群慌忙撤離蝸殼城堡，返回被叢林軍團占領的城民區。它們并非接受過嚴格訓練的戰獸，卻能保持統一進攻和撤退，猶如聽從了誰的指揮。

　　城外的火災已經熄滅。很難統計黑火油給叢林軍團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因為那些倒下去的焦樹在神秘的綠光中重新站了起來。

　　隐匿了多時的聖靈軍遠遠地将圍城的叢林複仇者包圍了，有針對性地擊殺真正具有威脅的妖靈。妖靈是操控整支叢林軍團的叢林統治者，能夠運用大自然的力量。妖靈的數目十分稀少，正如術士在人族中極度稀少。

　　幾個妖靈就能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幾十個妖靈就決定一場戰争的勝負，因此它們成為聖靈軍的首要獵殺目标。

　　有了聖靈軍的加入，城堡内的戰事基本平息。蝸牛殼主堡打開了大門，放出勞工，讓他們抓緊時間修複城牆。

　　按理說目前不會有什麼危險，可班索居然感到不安。他環顧四周，除了疲憊的勞工、平民和浴皿的戰士，無特别危險的事物。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忐忑的情緒，直到目擊幾位身披白袍的教廷神職官員在教廷士兵的簇擁下，對城裡的人挨個搜身。

　　神官們用一些特别的物品放置在人們的額上，過了一會，搖了搖頭，就讓士兵把人放走。

　　不知怎麼的，班索有種直覺，他就是這些神官想要找的人！這種直覺充滿了危險的氣息，讓他擔心自己一旦被聖靈教廷的神官搜出，就會連靈魂也被囚禁。在他不知所措時，一道神秘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響起：“快離開這裡！”

　　聽到這聲音，他渾身顫栗，汗毛豎起。

　　誰？你究竟是誰！

　　班索在心裡着急地喝問，可是沒有得到回應。那道聲音在他化身成獸類時總會出現，還強行占據他的軀體，讓他失去意識。本以為它處于沉睡狀況，隻在自己飲皿化獸時才會蘇醒，沒想到它居然還能在自己神志清醒的情況下出沒。

　　身體内潛藏了另一個意識和不受自己操控的力量，這種事困擾了他整整兩個季月。隻是現在不是探究它的時候，既然它發出警告，而且自己也确切感覺到危險，那就趕緊離開吧。總有一天要弄清楚它的來曆和目的！

　　于是班索不作逗留，躲進人流，往城外走去。神官們除了用刑架吊飾來搜查之外，似乎沒有别的識辨手段，即使班索從他們身邊經過，也沒有引起注意。

　　這種刑架是用一條短橫杆和一條長豎杆構成的，兩杆垂直，能将人的雙手釘住并架起來，常用于火刑。不知怎麼地，他看到這種巴掌大的刑架吊飾，胃裡有一種想吐的惡悶，急忙捂住嘴巴，轉移視線。

　　怎麼回事？鎮上真正的刑架他看得多了，可都不會有這種感覺。也許是錯覺吧？又或許是太疲憊了。

　　一個全身髒污的青年的異常舉止沒有受到注意。附近的難民還沒從亂戰中平靜下來，少量留下休整的教廷士兵連維持秩序都做不到，因為這裡實在是太混亂了。

　　城牆下，給戰獸梳理毛發的教廷士兵在小聲議論，主要談了關于這場戰鬥的狀況，還有一些瑣碎的看法。班索聽明白他們的話，畢竟他們說的也是維因茲通用語。

　　維因茲語是維因茲聖靈傳播的語言，即神的語言，在幾百年内成為北大陸的通用語。

　　“初生的神靈怎麼可能留在這種罪惡之城？”

　　“如果不是第七顆永恒星辰的光芒照耀着這個方向，我會贊同你的觀點。”

　　聽到教廷士兵的對話，班索越發緊張，悄悄地跟随勞工的腳步從城牆的缺口走出城堡，匆匆地走出了摩古城。

　　城外的戰事仍在持續。雖然不知道叢林種族為什麼會與摩古城和聖靈教廷打仗，但可以肯定這是一場波及整座森林的戰争。也許他原先走過的叢林地區也發生了戰鬥，不如改道去曾經被焚成焦土的另一半林地吧，至少那裡不會存在太多的叢林種族。

　　那片被燒得隻剩焦炭的叢林離摩古城很近，幾乎隻隔了一條大河，可以說那場森林大火從天邊一直燒到這條河為止。

　　河上有座堅固的高腳橋，免去了渡河的煩惱。

　　渡了河，班索發現地面光秃秃的，嚴重沙化，即便是水季充滿生機的水也不能讓此地生長出花草或苔藓。

　　一株株被燒成焦炭的高大樹木，仿似一根根黑鐵鑄成的鐵柱，傲然屹立在沙地上。茫茫的白霧彌漫其間，像是剛從火中生出的濃煙。不過，霧氣并不刺鼻，而樹木也早被燒焦。雨水落到了沙面，瞬時消失，仿佛永遠也埋不滿這片土地。

　　這個地方被詛咒了嗎？

　　如今容不得他細究問題了。他發覺第七顆星的光芒居然轉至他當前的方向，不管這事是否與他有關，恐怕城中的神官都會追尋過來。

　　不安的感覺愈加強烈，促使他帶着疑惑走入沙化的森林。

　　他的背影漸漸隐沒于濃霧中。

　　霧氣凝聚出幾張人的猙獰面孔，随後被林間的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