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田正陽的屍體一會兒，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眼田先生。他此時正抻着脖子往這邊瞅呢，我回過頭來，對着田正陽的屍體又拜了幾拜，在心中嘀咕道：“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們害死你的，也不是我們想的葬你的辦法。我們也是受人請托，忠人之事。你如果不願意，以後可以托夢來告訴我，可是現在，你得明白，你是鬼魂，不能再在陽間多加逗留，我必須要送你走了。”

　　說完這番話，我不再管田正陽的反應。将燒了一半的香插在香爐裡，叫了蔣毅峰幫我一把，緊接着，一彎腰一用力，就将田正陽給背了起來。

　　按照規矩，我照舊讓人在棺材内鋪滿了紙錢，然後才和蔣毅峰一塊兒将田正陽的屍體放在棺材之中。緊接着，我掰開田正陽的雙手，将兩枚銅錢放在他的掌心，然後又用細線穿了一枚銅錢，放在他的口中。

　　“蓋棺！”随着我一聲令下，早有人将棺木推好，我找了釘子将棺蓋在棺材上釘住。八仙擡了龍杠過來，在棺木四周綁結實，擡起來，将棺木穩穩地放在了擺好的長闆凳上。

　　田正陽還沒有成親，自然也沒有後人，沒人給他摔瓦盆。我說要不要找個孩子暫時替一下，田先生卻執意說他們家不講究這個。

　　我把摔瓦盆的道理給田先生講清楚，但他執意說不需要，也不讓我再浪費時間，我隻能按照主家的意思，就這麼省略去了這一步。

　　在田先生一力的催促下，我隻得省略了很多步驟，直接指揮八仙擡棺。

　　“……八仙八仙，聽我言章。喝了主家扶重酒，肩擡靈車要穩當。轉彎抹角，大家商量；上墈下嶺，切莫慌張；跨溝過缺，小心提防，安全送達牛眠地，金棺落在正中央。風水寶地福人登，子孫幸福萬年長……”

　　随着我的一聲令下，八仙合力将棺材穩穩擡了起來。

　　我看着棺材被八仙擡起，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該說的好話我背屍體的時候都已經說過了，如果這時候再遭到死者埋怨，我還真的是拿他沒什麼辦法。

　　棺材擡起，照例是鳴鑼、放炮、吹喇叭，一時間哀樂陣陣，但卻沒有聽到幾聲該有的哭聲。我看向田正陽的母親，這裡面隻有她一個人哭得最兇，就連田正陽的父親，也僅僅隻是紅了眼圈，并沒有哭出來。

　　我踢倒了用來支撐棺材的闆凳，後面自有人上前拾起，跟在後面，以防路上需要歇腳的時候讓棺材不小心落了地。

　　八仙跟我合作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什麼規矩基本上也都明白，不用我多說，已經站在原地将棺材左右甩了三下，然後才踩着樂聲，擡着肩頭的棺材出了院子。

　　棺材一直擡到了村口，然後才上了牛車。

　　其實按照田先生的想法，一出門就該上車了。但擡棺最起碼要擡到村口，這是規矩，我不能随意破壞，也就沒有答應他的話。

　　一直讓棺材擡到村口，将棺材穩穩當當的放上牛車，讓人扶住，确保不會掉下來。我這才稍稍放心，無關的人此時就不需要再送了，隻剩下最後要安排棺材上山的人還跟着，要一路跟着牛車到靠近鎮上的一座山腳下。

　　從村裡出來，大多數的路還是比較好走的。因為有了牛車，大夥兒省下了力氣。因此，雖然耗費的時間太長，但到底還是沒有人有什麼怨言的話。

　　可即便如此，緊趕慢趕，等我們到了田先生指定的那座山下的時候，天色也已經是擦黑了。

　　看着天色，田先生腦袋上見了汗，他對我說道：“這時候應該還是可以上山的吧？我不想拖到明天了，小棺爺，你就想想辦法。”

　　“上山倒是可以上，但我想知道，你有沒有事先趟過路啊？天黑了，這種陰氣重的地方路尤其不好走，要是沒趟過路，那我們就隻有等到明天上山了。”

　　聽我這麼說，田先生又着急了，他連忙跟我說道：“我走過我走過，這條路我走過不止一遍了，你們跟着我走，沒事的。”

　　聽他這麼說，我雖然有些不信，但還是點了頭。

　　“好吧，那大家都小心一點兒！”我對着八仙們囑咐一句，緊接着，才帶着隊伍跟着田先生夫婦朝山上走去。

　　我們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雖然打着手電，但深一腳淺一腳的也還是不好走。

　　而且，越是往前走，我就越是覺得，田先生恐怕根本沒有找過哪條路好走。他上過這座山，這是肯定的，但找的這條路卻是不敢恭維。

　　山路難走，八仙們走得也很是吃力，幾乎沒隔一段路，我都要盡量找平坦的地方，讓八仙們将棺材放在長凳上，稍稍歇歇腳。

　　但這種方式，又讓田先生不滿意了。

　　在不知道第幾次休息之後，他對我說道：“小棺爺，你看這天都黑了，要什麼時候才能走上去啊？你們能不能……哦，不是說你們不賣力氣，我是說，你們能不能稍微快一點兒。”

　　聽他這麼說話，我也懶得惱了，隻對他問道：“田先生，你知道這棺材有多少斤嗎？”

　　他愣了一下，沒有回答我。

　　我本身也沒有指望他能回答，見他不說話，索性直接告訴他道：“這棺材是楠木做的，裡面還裝着這個大活人。到了轉彎過角、有溝有坡的地方，所有的壓力都壓在一個人肩膀上，要是換了你，一個彎怕是都拐不過來！”

　　田先生看着我不說話了，或許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但我卻沒有輕易放過他的意思，見他不說話，我就接着說道：“這路好不好走，是你說了算。我們走的快與慢，那是路說了算。你到頭來怪我們，有這個道理嗎？”

　　話說到這裡，田先生動了動嘴，似乎想說什麼。

　　我沒有再攔着他，但卻有個八仙忍不住了，他坐在地上歇腳，聽到我說的這番話，就對我說道：“小棺爺，要不算了吧，讓他一個人擡上去！”

　　這明顯是說的氣話！我心裡有火，我也知道，八仙心中都憋着氣。

　　但話說出來容易，半途而廢卻不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因此，在嘴上痛快過一把之後，我還是對那個說話的八仙安撫道：“都已經擡到這兒了？難不成，現在回去各位能安心嗎？我是不能！活人無論做了什麼，起碼死者長已矣，我們不能對不起死人吧？我知道各位累了，但是不把這棺材送到地方，我心裡是放不下，你們覺得呢？”

　　我們已經走到了半山腰，距離田先生說的位置應該也不遠了。所以在我說過這番話之後，八仙也都沒有再說什麼。

　　又歇了一陣子，我問過八仙都休息好了，這才下令再一次擡起了棺材，跟着田先生，深一腳淺一腳的繼續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