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半下午的時候,來到一處驿站,張龍建議說,就在這裡歇一下午吧,别往前趕了,否則晚上可能要宿在野外,于安全不利。聯想到這幾日的麻煩事,扶蘇就同意了。
廚子和小寒也很高興。廚子老做冬瓜,大家都沒什麼好臉色給他了。今天能歇一會兒,他可以到處轉轉,看能買到什麼别的東西。小寒也是想轉轉,每天坐在車上确實夠悶的。
這驿站叫清河驿。驿丞說附近有條小清河,所以這個鎮子就叫清河鎮。軍士們一聽有河就很高興,都想去洗個澡,連日奔波,身體都臭了。小寒也拉了扶蘇,說要去河邊看看,扶蘇一聽臉色就僵住了,旁邊的小山子、小虎等軍士也僵住了,她要去了别人怎麼洗呀?小寒見大夥兒奇怪的眼神,就明白他們誤會了。
“我是想看看有沒有魚,我想抓幾條鮮魚給大家吃。”
扶蘇說:“抓魚有别人呢,你一個姑娘家湊什麼熱鬧?”
小寒乞求着說:“我隻是去看看,我有個抓魚的好法子,要是條件不行,我立刻就走,你們愛怎麼洗就怎麼洗,我絕對不妨礙你們。”
扶蘇看看大夥,就說:“好吧,你快看,看完了我們就走。我陪你到處逛逛。”
驿丞派了個當地人叫作疙瘩的陪着他們。那疙瘩很老實的樣子,臉黑黑的,在驿站裡做些舂米、碾米、挑水的活計,據說他家世代都住在這裡。
那疙瘩一路低着頭,情緒很低落的樣子。
二狗子很愛說話,就逗他:“疙瘩,怎麼這麼不高興,跟我們去河邊玩水不比你挑水舒服嗎?”
疙瘩嘟了嘟嘴,又看看很英武的張龍,沒吭氣兒。
張龍今天興緻不錯,也逗他:“疙瘩,你是不是一眼就看出我是他們當中領頭的?你眼光真是厲害呀!”
扶蘇看大家都在逗老實人,也加入進來,指着張龍說:“疙瘩,我們這群人裡面他最厲害,大家都得聽他的。你真是好眼光!”
扶蘇這麼說,張龍就不好意思起來,大公子這是玩人呢吧?
小寒見他們越說,疙瘩就越不敢吱聲,就和氣地問:“疙瘩,你在這河邊長大,是不是水性挺好?待會兒我們這些人裡面要是有個嗆水的,還得你幫忙拉扯一把呢!”
那疙瘩聽了立刻搖搖頭:“不,不。”
嗯?為什麼是這個反應呢?
二狗子說:“疙瘩,你是相信我們不會嗆水呢,還是說你不打算拉哥哥我一把呢?”
那疙瘩又搖頭,卻不說話。
二狗子不滿地“咦”了一聲,眼睛瞪得挺大,不熟悉的會以為他挺吓人。
疙瘩嗫嚅着說:“不敢救人。”
二狗子不屑地用手指頭點點他,“原來是膽小,我還以為你這身闆……”
疙瘩急了:“不是膽小,我膽子很大的。鬧鬼的墳場我都敢去。”
二狗子接着逗:“那你跟我說說,是鬼厲害,還是你厲害。”
疙瘩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人家說鬧鬼,我偏不信,就跟人家打賭,我們賭五個錢,我要是能在墳場呆一晚上,那人就把五個錢給我。結果我到了墳場,等啊等,鬼還不出來,等得我都睏了,就趴在墳地上睡着了。”
小寒說:“那你得了那五個錢了?”
疙瘩搖搖頭說:“沒有,那人找不到了。”
二狗子猛地一伸脖子問:“為了五個錢他就逃跑了?”
疙瘩又搖頭:“不知道,他是來看親戚的,打完賭就走了。”
衆人“哦”了一聲,互相看看,現在有點明白他為什麼叫“疙瘩”了,可能這就是個外号。
小寒安慰他:“沒事兒,不管怎麼說,大家都知道了你是膽子很大的。”
疙瘩用力點點頭:“就是,那天下大雨以後,河水那麼深,沒人敢下去救人,我就敢,結果我拼命拉上來一個,還救活了。”
扶蘇聽了點點頭,說:“你真厲害,了不起!”
疙瘩搖搖頭:“不好,救人救得後悔了。”
衆人就有點納悶兒,怎麼叫救人救得後悔了?
小寒問:“是那人訛你了?”
疙瘩搖頭:“不是,我救起一個人,他活了,按律,官府應該獎勵我黃金二兩。但是那個被救起來的女人說,他兒子也可以救起來的,而我沒有救他。這話她對着我抱怨就抱怨兩句吧,女人不講道理的時候,誰都得受着,可沒想到她對衙門裡的人也這麼說。後來衙門裡的人說,按律,對于溺水之人可救而不救,罰黃金一兩。這樣我手裡隻能拿到一兩了。本來,我想用這錢娶親的。”
二狗子皺着眉毛問:“那麼,疙瘩,你到底是不是見死不救呢?”
疙瘩急了:“怎麼會呢?我不是已經救上來一個嗎?我救她也嗆了水!我把她拉上來還沒緩口氣呢,她兒子就被沖跑了,河水那麼急,我怎麼追得上?”
“哦!”這老實人又被涮了一次。
小寒問:“這麼說,你救人還被倒罰,那麼别人呢,沒有圍觀的人嗎?他們也是對于溺水之人可救而不救啊,不罰他們嗎?”
疙瘩看看這較真兒的姑娘,抱怨說:“他們跑了,衙門來人之前就跑了。”
二狗子說:“那你不會跟衙門的人,真正不敢下水救人的是他們?難道本鄉本土的,你連一個都不認識?”
疙瘩急急地說:“怎麼會不認識?沒有一個不認識,但是我沒說,也不能說!”
“哦!”二狗子同情地拍拍他:“兄弟,你是個倒黴的好人,哥哥喜歡你!”
張龍也說:“嗯,兄弟,你會有好報的!老天看着呢!”
小寒同情地看看這個好人,又扭頭望向扶蘇。
扶蘇知道小寒的意思,她想讓他管管這事兒。一兩金子對疙瘩這樣的人來說是很大一筆财富呢。他這趟出來,遇到不少事,可是都要他來過問嗎?他的身份是皇子,這隻是出身,他并沒有實職,他的差事都是臨時的。他過問也可以,但還是有些不恰當。大秦的官員各有各的職分,貿然插手會讓人家很難做的。
而且,具體到剛才那個事是很難界定的,當時的情形很難說得清,這疙瘩人看上去老實,涉及到錢就難說了。
有法律就要依照法律,人情隻可以參考,否則執法的人和犯法的人都沒有憑據可依了。
小寒見他收到信号沒有反應,就悄悄地掐他一把,弄得他很痛,他對着她一呲牙,做了個“等着瞧”的唇形。
他轉向疙瘩說:“疙瘩,你今天帶着我們出來辛苦了。我們兄弟也認了你這個朋友。你什麼時候定親呢?”
疙瘩臉一紅:“還沒,不過我看上個寡婦,她很能幹活的,我媽說她那身闆肯定能生能養。她今天在大集和她公公賣東西呢!”
張龍和二狗子交換了個眼色,這疙瘩是真老實嗎?
扶蘇呵呵一笑:“我們正好要逛逛,你呆會帶我們去吧!”
疙瘩“嗯”了一聲,覺得這夥人挺好的,心情就漸漸好了起來。
到了河邊,隊伍中的小夥子們就樂壞了,要不是小寒姑娘在,肯定就光着腚下去了。
小寒沿着河溜達了一圈,叫了兩個幫手,二狗子和小山子。他們聚過來聽小寒一講就明白了,幾個人分别去找合适的樹枝。扶蘇一看小寒忙乎他就明白她要幹什麼了,于是,他也脫掉鞋子準備下水。
河灘上有了女人的聲音就覺得空氣都是柔軟的,舒适的。和小寒在一起會高興、會煩惱,但肯定不會無聊,這是肯定的。她和家裡其他的女人不同。
腦海裡一個一個閃過家裡的那幾個女人和她們給他生的孩子,他覺得出來這些日子有些挂念他們。以往覺得這個愛顯擺、那個好多事,這個愛挑刺、那個碎嘴子,到處都是毛病,現在覺得那些毛病也不讨厭了,他心中剩下的都是他們對他索愛的眼睛,他們愛他,他們是他的親人。
小寒呢?她是他的愛人、朋友、夥伴和搭檔,是相互拉扯着一起前行的人。
“攔截網”一會兒就做好了,幾個人弄得渾身是水。
扶蘇叫上疙瘩,拉了小寒就走,她不走大家都洗不痛快。
疙瘩說:“要去大集得快,去得晚了就要閉市了。”
小寒說:“天還沒黑呀?”
疙瘩說:“市長有規定的,不能過了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