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玉回到家,越想越不甘心,如果他剛聽那小寒姑娘說到探礦之事還有所懷疑的話,現在卻是沒有一點懷疑了,即便是他找不到礦,也可能是找的方向不對,或者地點不對,但小寒的話還是可以相信的。尤其是臨走時那麼鄭重其事地拜托他和已缺保密,這已經說明是她這個人有秘密,而不是所說的事情有假。
在圈中混了這麼多年,誰是真有水平誰是坑蒙拐騙的,他多少也是知道的。但知道歸知道,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互保互捧這點生存規則還是被大家認可的。說到底,大家出來混,這個四百歲童顔,那個能點石成金,折騰得爹媽都不認的,都是為一個利字。而這小寒姑娘偏偏就不要這“利”了,那這個“利”就是真的了。
可是,探礦這事兒還真不是一個人就能做得了的。就算找到了地方,也得把它挖出來驗驗才能說明問題吧?這裡的困難不是一丁半點,埋藏多深他不知道,長什麼樣子他也不知道,要是問個懂行的呢,會不會引人懷疑,把這麼富貴的消息給漏了?
看來,要想保密,隻能找那已缺,他年輕,身體好,好奇心又強,而且看上去人比較厚道,不會發生見了财寶就把合夥人殺掉的事情。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把那小寒姑娘抓來。她不是想留個好身體去見家裡人嗎?那要是好身體受到威脅,她能不妥協嗎?
唉,罪過,實在是罪過!想我獻玉也算豁達良善之人,天天給人看陰宅算陽宅,要保佑人家子孫後代積福積壽,怎麼今天在這利益面前就想到了這一步呢?
看來人在“利”的面前保持品格是真難啊!
從獻玉他們真的上門,問起探礦之事,一直到二位離開,并且承諾保密,小寒的心并沒有真的放下來。在人的品格問題上,她的看法和獻玉是一緻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大不了别人把她當神,她也就跟着神經一把。為了活下去,這個理由應該是充分的,就隻當是在學校裡和學生演話劇吧!
日常的事情還得做。現在已經習慣了騎馬逛街。
冬天走了,這兩天下了點小雨,正應了那句詩,草色遙看近卻無,雖然是“近卻無”,這探頭探腦的春意還是讓人莫名的欣喜。北京固然遙不可及,寒洲還是覺得心裡似乎輕松一些。
這時候,還沒有什麼大黃風,整個鹹陽周圍的山上,樹木森然,去年來的時候是秋天,山上就像打翻了的調色盤,随性潑辣,現在卻像都在等着一聲槍響的運動員,一旦那槍響了,就會争先恐後地釋放自己的能量。
春天就是這樣的動人心魄!
那“一刀準”真是個有靈性的人,學什麼都快,現在已經認識不少字了。寒洲指着店堂告示讓他讀一遍,一個字都沒錯,這讓寒洲很高興。從今天起,她要教他寫字。
店裡現在沒客人,屋外現在也安靜,寒洲讓他出來。找了兩塊小石頭,兩個人蹲下,一個寫,一個跟,寫的是個“米”字。
“我們漢字,都是方塊的,無論多麼複雜,寫出來要上下左右勻稱,比如這個‘米’字,但是勻稱當中又不是絕對的各部分相稱,你看這中間的一橫,它是微微上移的,大約在豎的三分之一處,這樣看起來上邊輕下邊重,很穩定,如果是在二分之一處,會顯得比較呆闆。”
說完,寒洲又寫了個“王”字,讓他體會三個橫之間的關系,既要勻稱,又要有些變化,不能顯得機械笨重。
“你再看這個大秦朝的‘秦’字,它是上下兩部分,但看起來下面的‘禾’是被上面包起來的,上下兩部分要緊湊,不是誰都不理誰,所以你寫的時候也要注意,筆畫之間是要發生關系的,不是生硬地湊在一起。即便是這個字‘雪’,你看它上下兩部分都方方正正地摞在一起,但當寫得快了之後,筆畫之間也是要發生關系的,比如‘雨雪交加’這四個字,你看一下變化。”
說着,迅速寫就‘雨雪交加’,用的是行書,行書正可以反映出什麼叫“因形就勢”。光寫一個‘雪’字是看不出什麼變化的。
可是那“一刀準”沒吭聲,也沒看地面,寒洲“嗯?”了一聲,這才發現地面上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的影子,也擡頭來看。這時,“一刀準”就已經站起來了,同時扔掉了手裡的石頭。
“您老來了,我這――,嘿嘿,剛才沒發現。”
對方微微笑,點了下頭,倒是沒說什麼,隻是看地面上的字。這是個七十左右的老人,看上去精神不錯。
“您是買豆腐還是油豆皮?我這就洗手去。”說着,“一刀準”就張着手招呼顧客進店。
老人擺擺手,說:“不急,你們繼續。”
寒洲也已站起來了,說:“今天就到這裡吧,初學的,說多了也記不住,寫多了自然就悟到了。你隻記着,是上下兩部分的,就先寫上後寫下,是左右兩部分的,就先寫左後寫右,别的先不說,遇到問題再說吧。”說完,又轉向那老人:“讓您老見笑了,小孩子學寫字,就是這樣的。”
“呵呵,我看倒不是小孩子寫字,倒是有些功力的。”
寒洲但笑不語,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
在這大秦朝,還得諸事小心,特别是在有學問的人的面前。剛才老人看地上的字的時候,寒洲已經意識到出問題了,因為是用石頭在地上寫,教的又是“一刀準”這樣的初學者,她隻顧着教授字的結構,沒想那麼多,随手寫的是楷書,橫平豎直非常明顯,但秦朝這時候流行的是篆書和隸書,隸書也是由篆書簡化而來沒幾年,她剛才那一步跨得有點大了。
老人看她這樣子,笑呵呵地問:“姑娘芳齡幾何啊?不知從多大開始學書?”
嗯?寒洲愣了一下,問我芳齡幾何,不會是給我介紹對象吧?後來又一想,就明白了,這肯定是看我有點底子,想問問學了多少年。可是這芳齡幾何該如何做答呢?
那老人看寒洲皺眉思索的樣子,覺得很好笑,這個問題難道很難嗎?
“對不起,老人家,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寒洲歉意地笑笑,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免得後患無窮。
老人聽了這話愣了一下,難道又出了一個四百歲童顔的高人,這鬼話騙别人行,騙他不行,不覺得對眼前的姑娘好感盡失。
“去年發生了一個事故,說起來好笑,但也很遺憾的。我被驢踢了一下,暈過去了,幸虧被人救起,從此以後,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驢踢了我這件事,也是街上看見的小孩子後來告訴我的,我是連這件事都不知道的。”說完,她勉強笑了一下,又禁不住歎了口氣,心說,他媽媽的,一腳跨越兩千年,這是哪國的國腳?
“嗯?是這樣啊!可是家裡人呢?”老人憐惜地問。
受傷了家裡人總得在吧,家裡人也得告訴她發生過的事吧?
“家裡人找不到了,估計他們也在找我,但是已經半年多快一年多了,我找不到他們,他們也找不到我。”寒洲說完,擺擺手,已經不想再提了。
老人理解地點點頭,也不說話了。
寒洲笑笑,轉移話題:“您老要買東西嗎?倒是我耽誤了您的功夫。”
“嗯,是買東西,我孫子最喜歡吃你家的油豆皮,以往來晚了就沒有了。”老人掀開簾子走進店堂。
“一塊油豆皮。再來一斤豆腐。”說完,老人又一指店裡的那些字,對跟進來的寒洲說:“這店裡的字都是姑娘寫的?”
“嗯,讓您老見笑了。”寒洲謙遜地說。看起來老人有些文人氣象,寒洲也不覺得小心對待。
“你沒認真寫,哪天你認真寫了,我給你看看。”老人一副要指點人的樣子。
寒洲趕忙說:“您老這麼說,倒是我的福氣了”。心想,怕這副架子也不是虛設的吧,也許真的遇上高人了呢。
“可不是你的福氣嗎?有多少人想讓我指點,我都懶得理他。”說完,老人自得地笑了。
這老人家也真是有趣,寒洲不覺對他有些好感。人老了才會變得柔軟,也才會豁達地自嘲,才會有提攜年輕人的心意,年輕時就會覺得誰都在審視自己、排擠自己,誰都不服誰,整天處在鬥争狀态。
呵呵,人生一歲一境界啊,我這是在哪個境界呢?
“我家離這裡不遠,但你别去我家裡,人太多,沒法好好說話。就在這豆腐店裡,我們聊聊這寫字的門道。”
寒洲聽了一笑:“您老以為這豆腐店是個清靜的地方嗎?”
“嘿嘿,也不是。”老人有些尴尬地笑笑,“主要是你年輕貌美,太引人注意了。和我切磋書法那些都胡子老長,你這樣,會引發無端的猜測。”
寒洲“噗嗤”一笑,忙掩了掩嘴巴,點了點頭。在這個時代,寫字的女子确實是太少了。
老人又說:“你寫了字就放在這店裡,我有空會來給孫子買油豆皮,但也說不好固定的時間。”
寒洲點點頭,說:“我每隔三天會過來看一看,一般是在上午,我想,我總有機會得到您老的指教的。今天已經是緣份了。”
老人點點頭,深深地看了寒洲一眼,拿了荷葉包着的東西走了。
交待了“一刀準”用毛筆蘸着水在木闆上練字,寒洲就離開了。
今天遇到個能一起談書法的老人,算是這麼些天來的一大收獲。穿越以來,能深入交流的人幾乎沒有,總覺得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日日相見,也還是遠的。從今天起,也許會有些不同。
其他的店就沒有再去了。
寒洲騎着馬慢慢溜達,專門找那些賣陶器的地方,遇到了,就下馬看一看。轉了大半天,她發現,雖然是一個時代的東西,受科技水平的限制,但其中的差異也還是有的。同樣的生活用品,有的店做的細些,有的店做得粗些,粗細不光反映在師傅的制坯工藝上,在選料上差距也挺大的。有的東西器形還不錯,但表面粗糙,摸起來顆粒感太明顯,這就說明在泥土的篩選環節是不用心的。而好的那些,光澤度相應就好,看起來摸起來都讓人舒服。
除了生活用品,建築用的陶瓷也看見一些,比如陶水管,那東西是一節一節的,可以接起來。還有叫做闆瓦的,據說,“瓦解”這個詞和這種瓦的制作過程有關。匠人用泥條盤築法先制成筒形的陶坯,然後剖開筒,入窯燒造。這個剖瓦的過程就叫“瓦解”。
有的店在生産畫像磚,上面雕刻着騎射、生産這樣的場面,像這樣的東西應該是為宮庭準備的,一般人家哪用得起。
還有在塑造人偶的,有握着劍的、拉着馬的,有真人的二分一大小。
難道從現在起就已經準備陪葬的兵俑了?這秦朝才剛開張沒多久吧?
……
總體看了一下,寒洲心中比較有數了。知道現在能做的是什麼,做不了的是什麼。以前和女兒在首博和國博看的那些精品,是一兩千年人們的努力才得來的,她能做得隻是在選料上和造型上,至于顔料嘛,還是随緣吧,有就有,沒有也不刻意去求了。一想到被人們像神一樣地追逐着去探礦,啊!上帝,我是來大秦朝當資源勘查工程專業的實習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