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終于上了擂台。
李悟在台下看着哥哥,心中不禁自豪。看看那身闆兒,看看那威勢,蠻人冒頓這會得吓尿了吧?
老鄧笑眯眯地牽着一隻羊,這隻羊隻是個态度,呆會兒還得好好地牽回去。老爺叫大少爺回來的時機真是太好了,城裡的大戶差不多都打完了,剩下的就讓咱李府抄底吧!
這叫啥,這叫狂歡終結者!
冒頓看着上台來的李由不由得精神一振,身手怎樣,暫且不說,單就這份氣度就有足夠的威懾。他眼光甚是平靜,不像其他人,一上來先藐視對方,或者如臨大敵,這平靜是千錘百煉之後的信心和經風見雨之後的淡定。見到他,冒頓覺得,他無數次對自己的期許,可能就是這樣。
對,冒頓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樣子,就應該是這樣!
“李由,大秦子民,請了!”那人抱了一下拳,算是見禮。
台下站得近的人們“嗡”了一下,交頭接耳,冒頓知道,這是遇上名人了。
“冒頓,鹹陽人質,請了!”冒頓也抱一下拳,見禮。
人群哄笑開了,前多少場,冒頓都沒這麼介紹過,今天這是怎麼了,拿自己開涮?最後一場比賽,這是要派送笑料給鹹陽嗎?
兩人直視對手,擺好架式,調整步伐。真的戰士,無論身處何境,眼中隻有敵手,沒有其他。
冒頓試探着近前,遲早要交接,有多少能耐就使出來吧!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去撞擊李由,因為他比李由矮一點,他想着可以把力量集中在對方的腰腹,避開對方臂膀的力量。同時伸手去抱對方的腿,趁撞擊的勢頭把對方扳翻。
李由看他沖過來沒躲,并不是躲不開,而是他就想跟他比比力量。冒頓沖過來時矮下身子,他就知道他的打算,當冒頓到了懷前,趕上對方發力的機會,他利用身高的優勢一把抱住對方的腰。他身子下壓,兩腿牢牢地鎖住地面,冒頓要往起扳,他就往下壓,你再扳,我就再往下壓,壓得冒頓就像被繩子綁住一樣,束手束腳,有力使不出。
兩人就那麼僵持着,除了腳部有小幅度的移動,站得遠的人都看不出什麼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冒頓漸漸感到吃力,汗珠子滴滴答答地淌了下來。長時間使勁,胳膊有些痙攣,他要不行了。
李由感受着冒頓身體的細微變化,深吸一口氣,一把把冒頓從懷裡提起來,人群“轟”地一下,媽呀,這是要把他摔死嗎?
現在,冒頓可是頭朝下!
“撲通!”一聲,冒頓飛了出去,膽小的人都不敢看了。
我的媽呀,太驚險了,是背部着地!
冒頓躺在台子上,空白了好大一會兒,他娘的,天真藍,最後一天,終于讓他遇上真神了。
李由沒動地方,等他起來。在哄叫聲起來的時候,他仍然保持着戰鬥的狀态。眼前隻有對手,沒有其他。
小寒悄悄捏了捏扶蘇的手,李由太厲害了。昨天李由和扶蘇打架,扶蘇一身的淤青,看今天李由這個架式,對扶蘇那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扶蘇開心地呵呵笑,扭頭說:“看,咱兄弟,就是厲害!”
小寒一縮脖兒,這個心地單純的家夥,讓人打一頓還替人高興!
不過,這就是扶蘇可貴的地方,重情誼,有兇懷。
冒頓終于站了起來,他托了一下腰,走了兩步,好像是沒事。就剛才摔那一下子,角度不對,他就得終身殘廢,看來,對方是打鬥老手,是個做事講究的人。
好,這樣的人,冒頓喜歡!
第二輪開始了。
冒頓吸取上次的教訓,沒有先動,他要等着對方動手再做反應。
果然,李由滿足了他的心願,李由上來就抱着他的脖子,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
問題是李由的到來太突然,沒有給冒頓反應的時間,而且人家抱脖子,人家有身高優勢,你怎麼辦,你隻能抱腰,可是對方的腿呢,那麼粗壯的腿随着身體的到來,直接沖擊他的腰部以下的部位,這時候,誰的腿部有力量,誰就能紮得住根。
又僵持住了。
人群屏住呼吸。
小寒手心裡全都是汗,她不自覺地随着人家用力。
“撲通!”冒頓又摔倒了,李由趴在他身上,臨倒地時,用手在他腰上墊了一下。
冒頓躺在地上喘氣,他現在全身無力,對方真得太有勁兒了,把他那全身的力氣都要耗完了。
李由單膝跪地,上半身起來,伸出一隻手給他。
冒頓勉強給他一支手,他其實還沒歇過來。但這時候不接這隻手,就有點不識擡舉。
要知道,倒地的刹那之間,人家變換了姿式托了他一下,要不是這一下,誰知道他要在炕上躺多久呢?
兩局全勝,比賽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人群看到這個結果,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了。力量太懸殊的比賽,就是沒有看頭的比賽。
“怎麼樣,你還行嗎?要不,不比了吧?”李由平靜地問。
冒頓起來,看看四周,看看天,想起遠方的草原和草原的藍天。他活動了下酸疼的肩膀,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比完三局,算你成全了我。”
“成全?”
“對,是成全!”
李由沉默片刻,父親大體跟他說過冒頓挑戰的初衷,好吧,成全就成全!
“那麼,來吧!”李由往後退了一步,擺好架式。
冒頓也往後退了一步,哈下腰。現在腰很疼,胳膊、腿都力量不足,這是嚴重消耗的結果。他盯着前面威勢依舊的李由,努力保持着步伐,他不能讓腿部的肌肉發抖,不能亂了步伐。深呼吸,再深呼吸,他猛地沖過去,一把抱住李由的臂膀。李由隆起的肌肉像鐵垞一樣,他用力掐住,可是用不上多少力,也掐不住。
李由感覺到他沒多少勁兒了,此時放倒,易如反掌。要不,站着陪他一會兒?
他不是說成全嗎?
可是站着成全了他的面子就是成全嗎?
不,結結實實地摔倒他才是他要的成全。
好吧,成全他!
腰部一用力,胳膊一扭,腳下順勢一頂,冒頓被放倒。
這次,人們沒聽到“撲通”一聲。因為他是軟軟地倒下的。
圍觀的人群覺得不夠精彩,歡呼聲不夠熱烈。
李由沒有馬上下台,在台上站着與冒頓對視了一會兒,從冒頓的眼中看到了得償所願。
這一刻,冒頓是個受人尊重的人。
冒頓從台上爬起來,有些打晃,李由看了一眼他,沒管他,從台上跳下來。
“哎,李由,别走!”冒頓喊。
李由住腳回頭,“怎麼了?”
“我要找你喝酒!”冒頓幹脆坐在台子上,這下不打晃了。
“我沒空,有人約好了請我吃飯。”
說着,大公子和小寒已經迎了上來。大公了錘了李由一拳,這家夥,像牛一樣,當了将官,還像當年一樣勤學苦練。
冒頓伸長脖子:“喂,大公子,是你請客嗎?叫上我,行不?”
聽到的人紛紛側目,這胡人倒真是不見外,還有主動讓人請的?大公子是随便請人的嗎?
扶蘇默了一下,這冒頓現在不那麼讨厭了,但他們還沒到湊到一堆兒吃飯的份兒上。
“今天不行,我們兄弟一年不見,有很多話說,你去了不方便。”
冒頓高聲大嗓地說:“有什麼不方便?你們談軍國大事的時候,我到一邊去。我就是想和李由喝杯酒,我對跟你喝酒沒興趣。”
“哦?”衆人算是開了眼,這胡人就是不一般。
扶蘇看向李由,“你說吧,你看,他迷戀上你了。”
這個“迷戀”讓李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撓撓頭,也不知道怎麼辦為好。按說喝杯酒也沒什麼,軍中的兄弟打完了也經常一起喝,問題這是扶蘇請客。扶蘇雖是爽直友善的人,但他一個人質的身份,畢竟是不方便吧。
冒頓又說了:“我和小寒姑娘是朋友,你讓她說。”
聽了這話,小寒恨不得抽他,這大庭廣衆的,你這麼說,知道别人怎麼理解嗎?
果然,人們都朝小寒這邊看過來。
扶蘇一看小寒急了,知道這冒頓是招惹不得了。還是趕緊走人為上策。
“走吧,走吧,一起走吧!”
他們三個朝前邊走了。冒頓哈哈笑着,得意地跳下台來,“啪”,是直接掉下來的,腿軟站不住了。
人群哄笑起來,看看,這胡人讓頓飯急得,都掉下來了。
龅牙李和大個蘇真是拿這胡人無奈了,要是他們倆,聽了冒頓那話,就沒必要保持風度了,直接上手揍他。
龅牙李伸出一支手,沒好氣地說:“哎,我說太子爺,還要小的扶一下不?”
冒頓翻翻白眼,直接躺倒在地,悠悠地說:“讓太子爺躺着養養神再說。”
天真藍,也真空,連隻飛鳥都看不見。
從今天起,他不用打鬥了。他不用再去成全鹹陽的大戶,他也被李由成全過了。
鹹陽,從此不再隔膜,他在這個城市戰鬥過,疼痛過。
他和一班子似是而非的朋友喝倒過。
似是而非!
也許,十年,并不難過!
他的孩子将在這裡降生,不隻一個,他們還會在這裡長大,說雅言,穿衣右衽,步态緩慢從容……
而他,會愛他們,也會接受他們與自己的不同,直到——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