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洲拿了一包雄黃,準備做新的試驗。
已缺一臉憂色地把昨天出窯的花瓶拿給她看:“看,出問題了。燒裂了。”
寒洲拿過來一看,挺好的呀,淡淡的綠色上面布滿了密密的開片。前後兩批小花瓶,這應該是第一批,放了自然銅的。
“做好記錄了?是火焰充分燃燒的?”
“嗯。你看,燒裂了!”
寒洲搖頭,解釋道:“沒事兒,這叫開片,是因為坯和釉受熱後膨脹的程度不同導緻的,你摸摸,它仍然是光滑的,放了水也不會漏,這效果是不是特别像我店裡的蠟染,也是有好看自然的冰裂紋。”
已缺聽了還是眉頭不展:“我還是覺得這是個毛病,怎麼才能燒得光滑完整呢?”
寒洲想想,也不太明白,就說:“我估計還是溫度的問題,總有一個溫度是既适合坯又适合釉的。我們再試吧。”
已缺想了想,點點頭:“那我們下次還是這個方子,溫度調高一次或者降低一次,試試看。”
“好。你控制時長吧。”寒洲信任地點點頭。
說實話,能做出這樣的東西她已經很高興了。開片這種缺憾的美麗本來就是偶然出現的,後來人們為了制造這種偶然摸索了好長的時間,而現在就這麼突然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這真是上天的恩賜啊。
可是,這個時代人們的審美觀又是如何呢?不好揣測了,讓市場來說話吧。
當然,适當的宣傳是可以做的。市場也要有意識地培養。
過了一天,放了朱砂的那窯花瓶也出來了,是偏紫紅的顔色。這窯還是出現了開片。寒洲把這些有開片的瓷器都放在自己的店裡,她相信,在這個物質缺乏的時代,它的美一定會被人賞識。
又過了一天,筆筒、筆洗和筆架出窯了。已缺興奮地來藝術品店找寒洲,同樣的溫度這一窯沒有出現開片。為什麼呢?兩人分析了所有的記錄,似乎想得有些眉目,這一窯的東西是用捏塑的方法做的。當轉輪在拉坯的時候,泥巴是在沿着一個方向拉扯的,會不會是拉扯的原因導緻坯和釉之間出現了分離呢?
不管怎麼說,把這些沒有開片的和已經開片的放在一起,是一種對比,也是不同種類的呈現。隻有不同,沒有優劣,起碼在定價上得向顧客傳遞這個信息。寒洲告訴小滿,開片的瓷器絕不降價,顧客問起來,就說是特殊的工藝,就像對面店裡的蠟染一樣。
扶蘇問,什麼時候可以請官窯的師傅過來學習。寒洲說,再等等,等技術穩定了才可以教人,現在還在摸索階段。
扶蘇說,不如這樣,大家一起摸索,就按照你的方法,一項一項地排列,一次一次地記錄,誰成功了就給大家傳授方法,不許藏私。
寒洲想想,說,可以試試。每五天算一窯吧,每五天要坐在一起開個經驗交流會,帶上自己窯上的作品。大家都是内行,誰說了謊基本也可以識破,即便識不破,上窯一試就知道了。這也沒什麼。反正最後的利益是大家的,誰都不可能獨家霸占了全國的市場。
這就有點行業協會的意思了。
扶蘇說行,馬上就去找他們談。他要告訴他們,哪一家先做出來精品、新品,以後宮庭的采購就向這一家傾斜。對于能做出精品的工匠,還會有特殊的獎勵。
扶蘇的眼睛專注而執着,寒洲理解地握握扶蘇的手,扶蘇急于出一批好瓷器向他的父皇交代,也希望在談判的時候增加一些交易範圍的分量。他這些天也忙乎壞了。
現在,他們就像并肩戰鬥的戰友。
“我出個主意,我把所有的組合方式都列出來,各個作坊分了任務下去,一項一項地試,開會的時候各自拿結果來分析,大家給出意見和建議。帶了新的建議再去試驗,然後再拿結果來分析,這樣我們可以節省時間,這樣,大家既不能藏私又能鼓勵創新。你看如何?到後期,哪一項做得好的可以讓他專門生産哪一項,這樣專業化程度比較高,可以盡快出一些精品。”
“有道理!”這句話,扶蘇說得心悅誠服。
他真想把小寒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裡,可是,旁邊還有兩個小姑娘呢!
事情就按照他們倆商量的安排了。以扶蘇的身份召集人,宣布活動規則和激勵辦法,這些掌櫃和技術主管統統都得認真聽着,輪到小寒說具體操作辦法和分派任務的時候,隻有應人和已缺認真聽,别人的心思都溜到看美女上去了。這姑娘好看,說話的腔調也特别,看着客氣禮貌,可是嚴肅認真的表情當中,卻有一股子讓人不得不服從的權威。這姑娘和扶蘇公子是什麼關系呢?
扶蘇不得不出來咳嗽一聲,以示提醒。
美女就應該養在家裡,确實不應該抛頭露面啊!
寒洲不愠不火地說:“各位師傅,今天的安排我再說一遍,如果沒有認真去做,也不想參加的,那就請自動退出,這一項試驗就由别人來做,将來的訂單也是别人的。大家有意見嗎?”
衆人精神一凜,跟什麼過不去也别跟錢過不去呀!
接下來,事情就順利多了,一項一項地安排完畢,衆人從寒洲這裡領了礦物粉末,定好了下次開會的時間,就分頭執行去了。
現在任務明确,方案詳盡,時間緊張,誰先出了成果誰就撥了頭籌。都是靠手藝吃飯的,誰比誰差呢?
即便不為名譽而戰,也得為了利益而戰啊!
分派完了任務,就是等成果和總結經驗。這下寒洲輕松了。
這中間有個插曲,已缺說江平死了,獻玉先生要把他發送了,問寒洲去不去。
寒洲聽了,愣怔了一會兒,最後說,去吧,一起去吧。
她和江平沒交情,隻是見過,但江平這麼年輕這麼快就死了,寒洲覺得還是和她有關系的。他的死一定和他天天吃的銅草有關,重金屬中毒。
當然,寒洲不知道他後來這段日子是不是還是連根帶葉定時定點地吃。她也不好打聽。但以江平那種執迷不悟的認知程度和行為習慣,這應該是堅持下來了。像這種人,寒洲即便告訴他那東西有毒,他也會堅持的,她沒有辦法讓他扭轉幾十年堅持的東西,也沒有辦法讓他信任她。
他還是死了,死于寒洲一句不經大腦就說出來的話。雖然是間接的關系,雖然是他自己的選擇,但寒洲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獻玉這人很周到,江平死前他曾經來看望過,給他帶了吃的,看江平不好了還答應好好把他發送了。
江平沒有家人,隻有鄰裡,都是一樣的窮人。大家合力把江平放進墓裡。要填土的時候,獻玉拿出一塊髒兮兮的木闆,說:“這是江平留下的長生不老的方子,你們有沒有人要,如果有就留下,沒人要就把它和江平一起埋了吧。”
衆人都搖頭,江平現在死了,他活着的時候,在很多人的眼裡,他也是一個笑話。
那塊木闆就那樣和江平埋進土裡了。
事情都料理完了。把江平那間小破屋讓鄰裡打理着,衆人就準備散了。這時候,恕已和怨人卻來了。
“怎麼?這麼快就埋了?”那穿黑的一付惋惜的樣子。
獻玉說:“嗯,剛埋了。天氣熱,也不能放。再說,哎!他也沒個親人,還有什麼講究啊!”
穿白的說:“可惜了,還這麼年輕。上次還挺能吃飯的。”
穿黑的感歎:“哎――,他挺好的一個人呀!”
獻玉不說話,等着這倆人抒情完畢。
寒洲和已缺站在後面也不搭話,不知道這兩個又跑到這裡搞什麼名堂。
抒了一會兒情,沒啥好說的了,那穿黑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哎?江平他不是有個長生不老的方子嗎?”
穿白的說:“是啊,他那方子他可寶貝了,别人要看他都不讓的。”
穿黑的說:“那東西你們見着沒?是不是從來就不曾有過這麼個方子?江平他故弄玄虛吧?”
穿白的附和道:“這完全有可能,我一度懷疑他是騙吃騙喝的!”
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江平的鄰居不幹了:“哎!我說,你們倆個是幹什麼的?若是朋友有這麼晚來了還說這種話的嗎?他騙吃騙喝騙你們了嗎?你們給過他一口吃的嗎?那破木闆子被我們燒了,灰還熱着呢,你們要不要?”
黑白無常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穿黑的很強韌地站出來說:“大哥,我們就是想送送他,順便瞻仰一下遺物,瞧您這話說的!”
那鄰居分毫不讓:“人埋了,遺物燒了,剩下一間破房子,你們是想咋辦吧?”
穿黑的嘿嘿幹笑兩聲說:“不想咋辦,不想咋辦。遠親不如近鄰呀,江平和您做鄰居是他的福啊!”
……
寒洲和已缺對視一眼,真煩這兩個人。他們又看向獻玉,看看他的意思,是不是一起走。
獻玉這人長袖善舞,他不輕易把什麼得罪人的表情放在臉上,他對已缺和寒洲點點頭,說:“兩位忙,兩位就先走吧。我再說會兒話。”說完又沖寒洲一個人說:“總說要陪小寒姑娘到處轉轉,聊聊這望氣的門道和經驗,可是總不巧,不是我有事,就是小寒姑娘正好不在,這樣吧,明天如何,明天早上,我去李相府門口等候,好不好?”
寒洲客氣地笑笑說:“先生美意,小寒心領了。小寒也想多長長見識。但是最近店裡事情太多,也找不到合适的幫手和我分擔,所以抽不出時間來。過一段吧,過一段都捋順了就可以了。真的很想向先生請教呢!”
“哦,好吧,好吧,先忙正事,正事要緊!”獻玉大度地說。
寒洲忙客氣地回了一句:“都是正事,都是正事!”
打發完了江平,寒洲想起一件事來。秦始皇年紀不大就死了,固然跟勞累有關,死在路上,但是不是跟他找的那些煉丹的術士們也有關系呢?她在桑樹園親眼見過他們分吃煉就的粉末,要是皇帝吃了他們進獻的東西,長期如此,會不會也是江平這個結局呢?
這事兒得找個機會提醒一下扶蘇,讓他爹别亂吃東西。
唉,她這心操的,連階級立場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