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把小寒畫的肖像鄭重地貼在卧室的牆上。以前他隻以為自己的皿統是高貴的,現在才發現沒有回應的心靈也是高貴的。
“你們俗人理解不了我的痛苦和我的追求!”
“我覺得,你不值得我為你決鬥!”說完這句,他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潇灑地轉身離去。看來,他需要尋找一個值得他為之決鬥的女人。
當然,一百一十三次情感體驗可以慢慢來,父皇那樣的人物應該是有了,要不要和他交流一下心得呢?
對,等我的宏篇大作産生之後,他就不會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德高三皇、功過五帝的始皇帝和享譽四海、名滿天下的大詩人,我們完全可以進行一場平等的對話!
胡亥想到這裡渾身發熱,他急需把他的熱情傾瀉在什麼事情身上。
對,我要作詩人,我要作詩!
可是,哪裡有讓人産生詩意的東西呢?
這個庭院嗎?庭院上方的藍天嗎?正在打水的奴隸嗎?院子裡正要發芽的大樹嗎……
大樹,大樹好像還是有一點詩意。
可是,怎麼下筆呢?我總不能寫一根樹枝兩個杈杈,兩個杈杈上長了七八個芽芽,喜鵲來了唱了一回,碰掉一個樹芽芽,烏鴉飛來歇了一會兒,又碰掉一個樹芽芽,哎呀呀,大樹的春天還沒開始,已經添了一身的疤瘌。
不行,視野太狹窄了,調子也太低沉了,可以寫大樹,可以寫鳥兒,但最主要的是民族的詩人要用雄渾的号角振奮民衆的精神。
“哎,那個掃地的,怎麼看着蔫頭耷腦的,精神一點兒!”
被叫的那個奴隸一個激靈,掃帚飛舞起來,灰塵頓時彌漫當院。
“咳!咳!你有病啊,真是該打!”胡亥一邊退一邊喊。
另一個晾曬被子的女人叫了起來,“哎呀,灰塵都飛到這邊來啦!趕緊的,停下來,停下來。”
另一個也跟着喊,“停下來,停下來。”
胡亥失望地看着這群俗人,隻知道哇啦哇啦亂叫,你們關照到自己的心靈了嗎?
他大喊了一嗓子:“仇富!仇富!”
仇富頂着一頭羊毛跑過來,正帶着兩個人整理庫房呢,公子就喊上了,聽着今天這調門兒有些不對啊!
“公子,仇富來了,您吩咐吧!”
胡亥盯着他想了一會兒,我叫他過來幹什麼呢?等待的功夫把要辦的事情忘記了。
哦,我是要振奮民衆的精神,啟發他們關照自己的心靈!
“那個,仇富啊,你給我找部《詩經》來,讓大家都别幹活了,聽公子給你們讀一會兒詩。”自己還沒有大作,那就先讀讀别人寫的吧。
“啊?”仇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公子要讀書啦,還要讓大家都歇下來,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聽到了沒有?”胡亥被仇富質疑的眼神惹急了。
“哦,小的聽到了,聽到了。是《詩經》吧?”不得不再确認一下啊!
胡亥搖了搖頭,這幫愚不可及的人啊!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我一個皇子,如果無視和放任這種現象的存在,那如何對得起我高貴的皿統呢?
普希金說過,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裡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将會來臨!心兒永遠向往着未來;現在卻常是憂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仆人們都不用幹活兒了。
按照公子的吩咐,大家撣幹淨身上的灰,洗淨了頭臉,集中在大樹底下。
剛才掃地的那個非常不安,這是要當着大家的面兒處罰他嗎?
晾被子的也有些不安,公子聽她喳喳叫時一臉的厭惡。可是,她能不出聲兒嗎?
仇富看了看衆人,大概點了點數兒,對胡亥說:“公子,人都齊了,您請吧!”
胡亥在他們準備的功夫已經讀熟了兩首,他信心十足又風度翩翩地往人前一站,先擡頭看了眼頭上的天空和努力發芽的樹幹,又掃了眼低眉順眼的人群,忽然覺得詩意沒了。
“你們都擡起頭來!”
有人擡擡眼睛,又趕緊低下頭。小公子今天不對呀!這接下來是要幹什麼呢?
“仇富,你讓他們都擡起頭來,要不,今天就沒飯吃!”
仇富“嗯”了一嗓子。這下,不用他說,人都把頭擡起來了。
終于衆所矚目了。胡亥心裡仍然歎了口氣,哎,任重而道遠啊!
他清咳了一聲,說:“現在,聽我讀詩,要認真聽,認真想。”
衆人迷茫地看看主人,這到底是鬧啥呢?有話好好說不就行了?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侯服于周,天命靡常。……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于殷,駿命不易!”
一口氣念完,胡亥被自己感動了。他選的這篇《文王》,以前隻是讀過,并沒有理解其中深意,現在讀來卻完全不一樣了。
“你們感覺如何呀?”
衆人迷茫地望了眼主人,又趕緊低下頭。
胡亥一陣煩躁,詩人的孤獨感又襲上心頭。他們怎麼又低下頭了呢?
慢着,慢着,不能心急,不能必急,普希金說不要悲傷,不要心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好吧,再給你們來首簡單的。這次認真聽,聽出了什麼要跟公子交流交流。”
衆人“啊?”了一聲,又趕緊低下頭,還交流交流,公子怎麼說話都不正常了?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有幾個人“哦”了一聲,這首還是更有意思。
胡亥放下竹簡,問:“誰能跟我交流一下聽這首詩的感想?”
衆人沒吱聲兒,今天胡亥不對勁,沒事别往前湊。
“怎麼沒人說話呢?剛才誰‘哦’來着?”
有個人驚恐地捂住嘴巴,現在他才反應出來,自己忘形了!
胡亥一指,“就你,那個打水的!”
打水的一哆嗦,還是被點到了。他結巴着說:“公公子,想女人,想女人想得睡、睡、睡不着。”
胡亥臉一沉,這怎麼說話呢?公子想女人想得睡不着?
那人急着補充:“公子,小、小人是說,那詩、詩裡說的想、想女人的滋味,和小人的心、的心是一樣的。小人也想、想得睡、睡不着。”
人們“哄”地就笑了。
胡亥繃着臉,心說,這王八羔子倒是認真聽了。
“好了,仇富,讓大夥兒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明天這個時間還把大夥集中起來,公子還為你們讀詩。”
仇富茫然地應了一下,大夥茫然地散去了。
不能道公子這是怎麼了?
管他呢,隻要不打不罵就是好的,還能歇歇。
走進院子的趙高也糊塗了。小公子腳邊一大堆竹簡,這是多難得的景象啊!
他讀詩的情緒自信飽滿,明顯其在樂中,一天不見怎麼變化就這麼大了?
他走過去,喊了聲:“小公子。”
胡亥扭臉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這麼多年,當老師的都沒發掘出學生的長處,一個勁兒挑學生的毛病,打擊學生的自信,這他媽的是哪門子的老師?
可是,跟這個俗人一較高低真是太跌份兒了。普希金要不不計較,要計較就拿了武器直接放對兒。
當然,他主要的戰鬥方式還是用詩歌。
我胡亥也用詩歌,今天沒有詩歌,就先不理他。
趙高又喊了一句“小公子。”
胡亥煩躁地看看趙高,盯了他幾秒,看他到底有完沒完。
趙高被這陌生的眼神驚到了。上天啊,難道他被雷劈了?
他怎麼對他厭倦當中還有一絲憐憫,老子用得着這樣的人憐憫嗎?
連胡亥都會憐憫别人了?這、這、這,到底是該驚呢還是該喜呢?趙高錯亂了。
明玦怯生生地走過來,對趙高輕輕喚了聲“趙大人。”
趙大人從錯亂中收拾了心神,含糊了點了點頭。這功夫,胡亥都不知去哪兒了。
胡亥去哪兒了呢?
他沒帶跟班,拉着馬到渭河邊上,把自己的頭發拆開,任風把頭發吹散。
面對着嘩嘩急流的水聲,他真想放歌一首。他想,普希金孤獨的時候,也會這樣,對着河流和村莊,一個人享受孤獨,一個人排遣憂傷。
那河邊汲水的姑娘,她知不知道,被你那纏綿悱恻的夢想,随心所欲選中的人多麼幸福。
幫着父親打漁的姑娘,她知不知道,傾聽着年輕姑娘的歌聲,老人的心也變得年輕。
那肥美健碩的鯉魚,它知不知道,被姑娘的手挑選又被她抱在懷裡是多麼安逸的歸宿。
……
胡亥信心大增,如果他不能做詩人,華夏從此就沒有大詩人。
他要像普希金一樣,和各種人打交道,打破各種偏見,從他們身上找到創作的靈感。
民族的詩人,為民族詠歎,為民族讴歌,他胡亥是擔得起這個責任的!
……
綠蘿寫一這章寫得很開心,書友們,你看得開心嗎?如果你在微笑,請投上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