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平湖鎮外一望無際的麥田邊,幾十名身形壯碩的護衛遠遠地散成一個圓形,他們身上的制式皮甲和兇口的标記顯示出中階聖武士和戰鬥牧師身份,而保衛對象是兩位高貴的大人,一個少年,容貌精緻的仿佛精靈,另一個是40歲左右的中年人,有着騎士貴族的英俊外表和自然優雅的風度。
“顆粒飽滿,蘭德爾領今年會迎來一場大豐收。”
中年人拿着一根微微泛黃的麥穗,舉手抹下麥粒,送入口中細細咀嚼,迎着少年貴族訝異的目光,笑着解釋道:“對我而言,浪費糧食是犯罪。”
維克多肅然起敬,不是因為教宗的權勢和地位,不是因為傳奇牧師的力量與智慧,而是克萊門特知行合一人生境界,以及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人格魅力。
“每一粒麥子都凝聚着農夫的辛勤汗水。”維克多想了想,又誠懇地道:“勤勞是值得尊敬的美德。”
“不止是農夫。”教宗點點頭,丢掉光秃秃的麥穗,拍了拍手,目光轉向碧綠的麥田說道:“七百多年前,斯佩爾特小麥還隻是很普通的狗尾草,作為牧草在南方廣泛種植。那個時期,北方的青麥能夠滿足諸王國的糧食所需,南方貴族主要依靠畜牧牛羊積累财富。随着北方領地不斷萎縮,青麥的種植面積逐年減少,北方民衆通過巨石山脈的隘口遷入南部領地,糧食成了一個大問題。”
“教會和白塔的學者開始尋找适合南方土地的莊稼,其中就包括培育斯佩爾特小麥。”克萊門特沉吟片刻,轉頭對維克多說道:“你一定想不到斯佩爾特小麥的培育技術源自古代巫師,他們用巫術加速植物的變異過程,培育出一年兩熟,适合在北方種植的青麥。而我們花了三百多年的時間,挑選狗尾草的變異植株,才培育出斯佩爾特小麥。”
維克多沒想到教宗會坦然承認巫師對農業發展的貢獻,他此刻隻能保持沉默。
克萊門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負手說道:“斯佩爾特小麥的生長周期長,産量低,南方還需要其他種類的莊稼填補小麥青黃不接的空白期。耐旱的黑麥,高産的刺芸豆都是我們的培育項目,可惜黑麥的産量更低,而刺芸豆太容易腐爛變質,改良這些品種還需要更長的時間和更大的種植規模。但領主們沒有耐心,民衆需要糧食,所有的矛盾都體現在有限的耕地上,貴族學者和修道院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隻能把精力花在培育種子上,卻從沒有想過改變種植方式和挖掘土地的潛力。”
“蘭德爾子爵,你做的很好!”教宗贊賞地點頭,充分肯定新農牧和水利工程的成就。
維克多暗自欣喜,自從教宗來到人馬丘陵,他就一直在等候克萊門特的召見。蘭德爾領狂歡節落幕的第二天早晨,教宗終于允許他觐見,地點選在鎮外的農田,而不是平湖鎮教堂。但這無關緊要,以克萊門特的身份,非正式場合反而具備更寬松的交流環境。
威靈頓家族培育刺芸豆,教會獎勵了一枚延緩衰老的神術指環。蘭德爾家族不僅種植刺芸豆,還有新農牧和水利工程兩大成果,橫看豎看都遠遠超過了威靈頓家族的功勞。所以,教宗才選擇非正式的會面,這是允許他先讨價還價,再确定教會對蘭德爾家族的嘉獎。
維克多需要的東西太多了,金錢、神術物品、教會的武技秘法、寬松的政策、提升家族地位的大教堂或者更多的神職者,等等。當然,維克多深知自己不可能得到所有的好處,他已經列好了順序表,可以一項一項的争取。
“這是至高主的眷顧和指引。”維克多謙遜又恭敬的說着。領主該表現的姿态還是要有的。
“吾主一直都眷顧着我們。”克萊門特淡淡一笑,說道:“岡比斯開拓人馬丘陵的初期,農夫砍伐紫蔗林,翻耕土壤。第一年,小麥獲得了大豐收,大家都以為這是土地肥沃的緣故,于是加快清理紫蔗林,等到了第四年,小麥的産量又恢複了原狀。隻有你總結出深耕細作的種植方式,又和埃德文完善了新農牧體系……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領悟到至高主的指引,把紫蔗林與小麥的種植方式聯系在一起的?”
維克多摸了摸眉心,讪讪地說道:“我當時太窮了,恨不得用一粒種子種出一畝麥子,任何方法我都願意嘗試。試得多了,就發現了深耕細作的種植方法,還有紫蔗酒,地薯、蜥皮車輪,粗糖、咖啡,其實這些都是農夫的發現,他們現在都成了我的封臣。”
“一個扈從都沒有,招募一些傭兵和農夫充當追随者,就敢跑過來開拓領地,還能取得如今的成就……維克多,你确實深受吾主的眷顧。”克萊門特搖頭笑道。
維克多呆了一下,慚愧的道:“現在想想,當初是我魯莽了。幸好西爾維娅派遣秘密騎士是為了保護我,不過,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事情,我是不會再來一次了。”
克萊門特點點頭,嚴肅地說道:“領主、神父、民衆三位一體,凡是教會沒有涉足的領地都屬于野外,即便是騎士也很難保證自己的安全。其中的緣故,你應該有所領悟。”
無法之地實行叢林法則,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教會一直在扮演監督者的角色,教會武裝是貴族秩序的基石。如果領主被人謀害,隻要教會想追究,肯定能查出來。正是因為有教會的存在,即便國王也不能為所欲為。所以,大教堂是領地穩固的标志,對新生領主家族的意義尤為重大。
維克多趁機說道:“冕下,蘭德爾領需要一個大教堂。”
克萊門特未置可否,引開話題說道:“教會緻力于人口增長,可真到了這一天,我才發現,我們根本沒有準備好。”頓了頓,又進一步解釋道:“我們沒有準備好指的是,領主和神父沒有考慮過人口增長會帶來那些問題。”
“蘭德爾領在吸納流民的問題上表現的很出色。”教宗語氣溫和,眼眸深邃,“維克多,我想聽聽你對人口增長的見解。”
維克多想了想,謹慎地道:“冕下,您的問題有些太籠統了。”
克萊門特暗暗歎了口氣,蘭德爾領的閱兵式和狂歡節都表露出,這位年輕的領主正準備對流民關閉大門,專心培養下一代子民,而且他已經得到了民衆的支持。雖然,這種做法完全符合蘭德爾領的利益,但他更希望人馬丘陵和納維爾王國的實力迅速膨脹,在大開拓中取得顯著優勢。隻有這樣,他才能确保本笃派牧師把持住教務改革的主導權。
西爾維娅和納維爾國王對各自的附庸都有很高的權威,他們可以力排衆議,壓服不同的聲音,配合本笃派的變革計劃。維克多能夠影響西爾維娅的決策,而人馬丘陵的成功将刺激納維爾的領主。可以說,維克多是克萊門特整個布局中非常關鍵的人物。
克萊門特沿着田埂向前漫步,維克多落後他半個肩膀。隔了一會,克萊門特開口道:“各地的新農牧體系一旦成熟,領主首先就會驅逐流民,而你已經這麼做了。”
維克多心念電轉,頓時就把握住問題根源。
當一個雇工家庭生活安定,收入提高,首先想到的是繁衍後代,他們不希望外來者與自己的後代競争。同樣的道理,領民家庭變得富裕,也要為子孫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間。對于領主而言,培養子民當然比吸納流民更好。當領地的上下階層都達成了共識,流民就成了被驅逐的對象。最多十五年,流民大遷徙将不可避免。
教宗正在為即将到來的流民浪潮而煩惱。
租賃雇傭制轉化流民的效率很高,可以迅速壯大蘭德爾領的實力,但有多大肚皮吃多少飯,沒有土地就沒有租賃。實際上,任何制度都解決不了人口與土地的矛盾。
地球世界的華國清朝末年,南方一省發生土客大械鬥,短短十數年間,死傷竟然過百萬。封建王朝的吏治腐敗,時局動蕩固然是重要原因,究根結底還是人口增長造成的生存競争。
長期不間斷地吸納流民,蘭德爾領的民衆肯定會形成新舊兩大族群,這将是一個嚴重的隐患。從任何一個角度考慮,蘭德爾家族培養下一代的子民都比無節制地吸納流民更穩妥,更高效。未來,蘭德爾領就算吸納外部人口,那也是挑選有手藝的,有才能的,顔值高的,總不會什麼人都接收。
維克多衡量再三,還是坦誠的道:“冕下,蘭德爾領和菲妮可絲領目前的人口大約85000多人,我最多再安置4萬流民。二十年後,我預計領地總人口将達到50萬,養活這麼多人至少需要300萬畝的輪耕田,這幾乎是蘭德爾領開發耕地的極限。否則,領地的野生資源将遭到破壞。最關鍵的是,蘭德爾家族沒有太多的管事和執事,龐大的人口會壓垮平湖鎮脆弱的行政體系。”
“當然,冕下也不必擔心流民潮。隻要有足夠的糧食,流民會向各大主城集中,幹一些苦力,或者從事貨物運輸和販賣的行當,這反而會增加大領主的财富。教會隻要适當的引導,我想各大城主是不會拒絕流民的。”
“可惜,我們蘭德爾領的地理位置不具備通商的條件。”維克多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反正,人口增長政策不能輕易改變。
“為什麼不讓流民加入雇傭軍,開拓土地呢?”克萊門特突然停住腳步,轉頭說道:“如果,我為你的雇傭軍配備戰鬥牧師,你會改變主意嗎?”
維克多聽的怦然心動。雇傭軍戰鬥力低下是個繞不過去的問題,教宗在閱兵式上展現的神術對軍團的戰鬥力和士氣提升有着立竿見影的效果。如果,雇傭軍團有固定的戰鬥牧師輔助,還真是一條出路。至于戰鬥牧師對雇傭軍團影響力,維克多認為暫時可以先放到一邊。
說到底,大軍團戰略針對的是蟻人。由于煉金塔相互吞噬和靈魂綁定的緣故,維克多和蟻人的幕後主宰都暴露在對方的視野中,雙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相比數十萬見習騎士級别的蟻人大軍,7号煉金塔的實力顯得微不足道。
維克多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借勢,努力團結各方力量,抵禦蟻潮的侵犯。戰争的烈度一定會非常大,但隻要牢牢守住三座要塞,每殺死一個白銀階蟻人,7号煉金塔的力量就壯大一分。此消彼長之下,維克多才有可能反攻蟻人老巢,奪取法則水晶。等7号煉金塔升級之後,再考慮其他的事情也不遲。
不過,現在必須表現的像個正常的領主。
維克多猶猶豫豫地說道:“冕下,雇傭軍團……”
“流民雇傭軍團不參與領主争端,這是原則!”克萊門特仿佛看穿了維克多的心思,又補充道:“戰鬥牧師不幹預封臣士兵的行動。這也是原則。”
有土地的封臣士兵?也就是說,允許我把雇傭軍團的精銳轉化為封臣士兵,前提是先冊封土地……戰鬥牧師幫助雇傭軍團開拓土地,再用土地選拔精銳的封臣士兵……教宗這是拿流民當犧牲品?!教會不是保護流民的生存權嗎?怎麼會有這樣的态度?教宗為什麼對開拓如此急切?
信息不對稱讓維克多一頭霧水,他試探道:“冕下,我還應該做些什麼?”
“盡量安置好流民。”克萊門特笑着說道:“我知道你的人手不足,模仿銀白高塔,開設學校是一個好辦法。我可以調一些見習牧師幫你,雖然他們還沒有掌握神術,教導流民識字還是能夠勝任的。”
抓意識形态!
維克多腦海中瞬間閃過一道亮光,克萊門特沒有給他更多思考的時間,又淡淡地說道:“你也可以吸收索菲娅麾下的劍齒虎商團,讓他們幫你管理領地。總之,我希望你成為安置流民的表率。”
世俗的歸世俗,神權的歸神權。劍齒虎的騎士和教會的見習牧師,誰會削弱領主的權力,還用想嗎?
維克多瞳孔收縮,緩緩說道:“冕下,安置流民,招募雇傭軍團流民都需要資金。索菲娅的劍齒虎商團似乎遇到了麻煩。”
克萊門特沉吟片刻,颌首道:“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幫你一次。”
維克多施禮道:“如您所願,冕下。”
克萊門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輕松地說道:“維克多,你想得到怎樣的嘉獎?不允許和我提錢,十一稅也沒得商量。”
維克多一臉忐忑地問道:“冕下,我能提幾個要求?”
“不妨說來聽聽。”克萊門特表現的饒有興趣。
“平湖鎮建一個教堂,由米勒神父主持。”
克萊門特笑眯眯地說道:“如果你出錢,我沒有意見。”
“呃……我會向至高主證明自己的虔誠。另外,我希望圖爾南斯大人幫助納爾森完善他的武技秘法。”
“可以。”
“另外,我打算鑄造一些隻在蘭德爾領流通的小銅币。”
“鑄币?”克萊門特意味深長地看了維克多一眼,說道:“我有三個條件。第一,銅币的正面必須是篆有光明聖山的标志。第二,小銅币的兌換比例要對應銅索爾的份量。第三,蘭德爾領的十一稅要配合教堂清繳。”他很清楚蘭德爾領貨币短缺的狀況,不怕維克多不答應。
“沒問題。”維克多趕緊點頭,趕緊說道:“另外……”
克萊門特爽朗地笑道:“哈哈,小家夥,我這裡已經沒有另外了……”
笑了一陣,教宗對維克多和藹地說道:“我想,西爾維娅這時候應該急等着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