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和卡裡古拉連夜出城。兩人辨明方向，選擇走沒有道路的直線，一路跋山涉水，第二天下午就趕到了蘭德爾領的的銀月莊園。

　　對于他的突然歸來，妮可、愛麗娜姐妹和莉莉娅格外驚喜，尤其是莉莉娅激動地眼淚如珍珠般滾落。兩人婚後，一直都是聚少離多，這次蘭德爾教堂點燃了紅烽火，維克多作為崗比斯的殿下，即将前往遙遠撒桑帝國同半人馬大軍交戰，他這一去可能要好幾年才能回來，莉莉娅既擔心丈夫的安全，又害怕自己容顔褪色，再也不能陪伴在他的左右。

　　維克多簡單安慰了妮可和三位貼身侍女，表示自己會在平湖鎮陪伴她們幾天，再趕往明斯克要塞集結地。幾位夫人這才平複心情，一同去廚房，親手為丈夫準備晚餐

　　乘着妮可她們準備晚宴的時間，維克多披上連帽鬥篷，一個人悄悄地去平湖鎮教堂找米勒神父。

　　相比布利諾爾王都的緊張氣氛，紅煙烽火對平湖鎮造成的影響明顯輕微。這裡畢竟是人類國度的最南端，距離撒桑帝國的戰争前線有幾千公裡，屬于真正的大後方。而且，蘭德爾領的佃戶制已經相當完善，政務廳對領地的控制堪稱嚴謹，幾乎所有的佃戶家庭都備注在案，領主甚至能随時查閱到每一個佃戶家庭的基本信息，以及每一位新生兒和老人的救助狀況。

　　蘭德爾家族在冊子民的登記制度和救助制度對于安撫民衆，凝聚人心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整個平湖鎮就像一架高效的機器，大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瑟銀礦石内牆即将竣工；巨型磚窯依然濃煙滾滾；大教堂的主體部分快要建到了第四層……隻有滿載物資的馬車，一輛輛地駛向金水城方向，才能看出教堂高塔點燃過紅煙烽火。

　　平湖鎮小教堂的晚禱剛剛結束，等信徒們都離開祈禱大廳，維克多解下兜帽，露出俊美的容顔，米勒神父表現的十分意外，驚訝地嚷嚷道：“你……你不去打仗，怎麼跑回來了？”

　　“老家夥，你似乎不想看到我。”維克多輕笑一聲，揮退教堂侍從，聳了聳肩膀，說道：“我不是來找你要預言的，别朝我瞪眼睛。”

　　米勒聞言，放下戒備的神情，悻悻地嘟囔了一句，“你跑回來見我，準沒好事……坐吧，要我給你倒杯水嗎？”

　　說着，他拎起水罐，倒了一杯清水，順着長條桌，推到維克多的面前。

　　喝了一小口冰涼的清水，維克多端着陶杯，頗為感慨地笑道：“這杯水可真及時……我和卡裡古拉連續跑了近千公裡，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了半桶水，然後去找貝爾玩耍……我一口水都不喝，那不成怪物了嗎？”

　　“你确實很奇怪。”

　　米勒在維克多的對面坐下，連連點頭，又搖頭說道：“我在許多偏遠的地方當過主持神父，見過許多小領主，還沒有那個土領主像你這樣，喜歡琢磨平民的事情。”

　　維克多好奇地問道：“你覺得，我相比他們是個好心腸的領主？”

　　米勒笑了，搖頭說道：“你比他們聰明，領主的心腸恐怕都是一樣的。”

　　維克多怔了一下，旋即哈哈笑道：“老家夥，你看的很透徹……不過，我的子民非常愛戴我。你知道，讓子民愛戴領主的訣竅在哪嗎？”

　　米勒臉上的皺紋變得深重，想了想，一邊搖頭，一邊試着問道：“訣竅是什麼？”

　　“我熱愛我的子民，他們就像我熱愛他們一樣熱愛我，然後像我一樣的熱愛蘭德爾家族，熱愛這片土地。他們将以我之名，為我而戰。”維克多深沉地說道：“如果我厭棄他們，他們就厭棄我，厭棄蘭德爾家族……我即是蘭德爾家族，現在，我還代表人馬丘陵，而将來，我代表崗比斯帝國。”

　　米勒深深地看了維克多一眼，撚着下颌的灰胡須，歎息道：“我真心希望，你能銘記自己所說的話……還有，你的确是個怪物……其實，你已經活了一百多歲，故意在大家面前裝未成年？”

　　“這算是對我的恭維嗎？”維克多指着自己的太陽穴，莞爾道：“我可是天生的智慧者。”

　　“天生智慧也包括人生經驗？”神眷者低聲咕哝了一句，他突然感到沮喪，覺得比起眼前的小家夥，自己白活了一把年紀。

　　“你總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像我這麼好的領主遭遇不測吧？”

　　“好吧。”米勒無奈苦笑，靠着椅背說道：“你又想問點什麼？”

　　維克多眨了下眼睛，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包括我在内的許多人，都認為人類國度将面臨一場巨大的災難。可我沒想到半人馬會全面入侵人類帝國，這和我預料中的災難不一樣。但我現在有了不同的看法，半人馬的入侵或許就是災難的一部分……因為，邪神的時間尺度和我們不同，祂們引發災難的時間和形式也多次、多樣。”

　　米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安靜地聽着。

　　維克多握着杯子，悶悶地說道：“如果蟻人這時候進攻人馬丘陵，那就麻煩了。”

　　隔了一會，米勒神父表情沉重地拍了拍維克多的肩膀，開口道：“孩子，未來一片混沌，包含無數可能，但結果隻有一個……世界本源，也就是騎士口中的元素海，或者造物主就在把未來的無盡混沌變成現實的結果——這個世界的種種一切。”

　　“……這次半人馬入侵，我預見到，你會死在半人馬的手上。”

　　維克多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旋即嗤笑道：“我不信！”

　　米勒的老臉上露出狡狯的笑容，就像一隻老狐狸，“不信就對了，如果未來一成不變，你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把無盡混沌的未來變成自己想要的結果，這才是你該做的事情……所以，别再問我了，讓我這把老骨頭多活幾年吧。好心腸的蘭德爾殿下。”

　　維克多攤開雙說，無辜地說道：“可是，我根本還沒問呢？”

　　“.…..你。”得意的笑容瞬間凝固，米勒神父指着維克多的鼻子，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又在耍花招……欺負我這個老實人，很有意思嗎？”

　　拍開米勒神父的手指，維克多笑眯眯地說道：“别生氣，你剛剛對未來，對命運的闡述很有意思，可我也告訴了你，如何讓子民愛戴領主訣竅……但是，我想交換的不是你的剛剛的闡述，那隻能算你額外的饋贈……其實，我沒有問題要問你，我隻想你為我出手一次，設法保住我的小命，就是馬上。”

　　米勒神父既好奇又緊張，壓低聲音，追問道：“你馬上想幹什麼？”

　　“這段時間，我在布利諾爾城遇到了一位……老巫師。”

　　見神眷者神情平淡，維克多放下心來，繼續說道：“他是個知識淵博的人，尤其在藥劑學的領域，幾乎沒人能和他相提并論。我們合作研究騎士皿脈秘法，他曾經用藥物培養皿脈純淨的騎士，崗比斯王國的萊恩先王還有羅蘭公主都得益于他的幫助，年紀輕輕就順利晉升黃金騎士，特别是羅蘭公主，她的皿脈和奧古斯特的傳奇祖先幾乎沒有太大的差别，白金色的頭發，崇尚自由，興趣廣泛，有點不靠譜，其實很聰明，簡直就是奧古斯特先祖的再現……”

　　“我仔細研究了鸢堡巫師的研究記錄，然後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頓了頓，維克多眼睛明亮的說道：“我發現皿脈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比如博瑞王國的水手，他們脾氣火爆，熱情爽朗。反過來，人的性格也會影響他的皿脈，這是我們研究騎士皿脈秘法的出發點，用心靈之力主宰皿脈變化，但接下來，我又發現性格可以通過皿脈遺傳給自己的後代。”

　　“羅蘭的性格就像她的先祖。”

　　米勒神父抓了抓頭皮，皺着臉說道：“你說的這些心靈啊，皿脈啊，我一直弄不懂。”

　　維克多笑着說道：“騎士皿脈非常突兀，它不屬于任何一種人類皿脈的變化，它其實來自靈魂層面的遺傳。”手指點了點兇口，“吾主非主，主非吾主，我們的靈魂深處住着一個神，來自世界萬物的起源，來自元素海。騎士的皿脈通過靈魂遺傳，那是造物主的部分權柄。”

　　雙手捧着水杯，維克多喝了一口清水，仿佛品嘗美酒，面色紅潤的說道：“我隐瞞了這個發現，一方面，我要借此開創更高明的騎士皿脈秘法，另一方面，心靈層面的改動風險極大，我的發現還有待驗證……蘭德爾殿下說，性格決定命運。”

　　米勒愁眉苦臉地說道：“我還是聽不懂。”

　　“哈哈，那就說你能聽懂的。”

　　維克多笑容歡暢，過了一會，收起笑容，盯着米勒的平凡的眼睛，挑眉說道：

　　“聖騎士家族的光明印記。”

　　米勒猛地站了起來，又半張着嘴巴，緩緩坐下，搓了搓手，緊張又期待地問道：“你……你對光明印記有什麼想法？”

　　維克多疑惑地看了看他，追問道：“你的樣子很奇怪啊。”

　　米勒老臉一紅，梗着脖子嚷道：“我……我閑着沒事也喜歡鑽研神術，我就不能有點愛好嗎？”

　　維克多無意揭穿米勒的口是心非，笑吟吟地說道：“看來我們有共同話題了……光明印記屬于心靈，呃，好吧，我換一種說法，屬于靈魂層面的神術？”

　　米勒點點頭，思索片刻後，皺眉說道：“光明印記是第九級的神術，至高主賜予初代教皇的權柄，它不在聖力池的神術序列之内，它和其他神術完全是兩個不同的體系……”

　　煉金帝國大法師和煉金師開創的神術模型？恐怕還包括金色号角的召喚光輝天使……維克多暗暗忖道，繼續聆聽米勒神父的叙述。

　　“我可以用聖力模拟光明印記神術，但不能持久，而且……很危險，對人非常危險。”米勒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曾經試圖用光明印記改變巫師的靈魂，卻害死那兩名巫師。

　　他捂着嘴巴，幹咳一聲，轉移話題問道：“你剛剛還說，皿脈影響性格，性格決定命運……照你的說法，靈魂都是注定的，這還怎麼改？”

　　“蘭德爾殿下又說，知識改變命運。”

　　維克多的臉上浮現矜持又得意的笑容，點頭說道：“靈魂神秘且複雜，改動靈魂的确會引發不可測的變化。你知道異化生物嗎？它們就是靈魂結構發生巨大改變，比如被巫術侵染靈魂的動物，變成了以收集皿脈法則為本能的異化生物。”

　　“靈魂結構的界限決定了生命的形态。你和西爾維娅都是當今最頂尖的強者，其實你們已經觸摸到了靈魂結構的界限。你一再強調，無人可制的強者更應該克制自我，以明确自身，否則自己就變得不是自己，等同于隕落。我猜，如果你的欲望不受限制的膨脹，後果是變成一縷聖光，而西爾維娅也不再是西爾維娅了，她是徹徹底底的神靈騎士。”

　　“靈魂結構是可以改變的，光明印記就是最好的例子。還有…...卡裡古拉，是嗎？”維克多銳利的目光直刺神眷者的眼眸。

　　米勒楸着胡須，沉默不語。維克多見狀，便了然于兇，繼續說道：“卡裡古拉當初瀕臨死亡，靈魂結構也已經崩潰了，你救了他，就需要重新穩定他的靈魂結構，呵呵，起死回生那是那麼容易的？無論如何，你有穩定靈魂的方法和經驗，對嗎？”

　　米勒歎了口氣，颔首道：“看來是這樣的……我不承認都不行，可我主要是為了挽救傻大個的生命，我沒想拿他做實驗，呃，當然，我确實這麼幹了。”

　　“你承認自己有方法穩定靈魂結構就好。”

　　維克多點點頭，欣喜地說道：“我一直在琢磨，高階心靈戰士構建了天賦樹，之後的路該怎麼走？我現在知道了，是構建靈魂天賦！靈魂天賦也叫心靈天賦，它是一個模型，一個結構界限，能夠約束心靈之力，免于無序混亂的擴散，導緻魂火猛烈燃燒，然後熄滅。這樣的靈魂天賦可以把心靈之力演化成心靈之光，就如同神術模型把聖力變成神術。”

　　“靈魂之力無序混亂的擴散……原來是這麼回事。”米勒喃喃自語，他終于知道那兩個巫師為什麼一下子死的連渣都不剩了。

　　維克多摸了摸鼻子，目光灼灼的說道：“我就是最頂級的心靈戰士，我有完整的天賦樹，至少有兩個靈魂天賦，一個是宿敵，另一個是我的智慧天賦。但這些都是皿脈造成的必然結果，不是心靈主宰自身的結果。”

　　“我要親自驗證這個理論，第一步是完全釋放我全部的心靈之力，還能保持靈魂結構的穩定！”他站起來，對着米勒，堅定地說道：“你出手保護我的安全，在我快要失控的時候。”

　　米勒計算了一下自己的壽命，以及未來發生的一件大事，确定時間上能來得及，于是，渾濁的眼睛變成了白金色，做了一次短暫的預言。他沉吟了半天，搖頭說道：“你會成功，也會失敗，失敗的後果就是死……我看還是沒有必要冒險。”

　　“失敗的幾率有多大？”維克多問道。

　　“.….半成。”

　　“那就試試！”

　　“你簡直是瘋了！我不能同意！”

　　維克多嘴角勾勒出自信的笑容，輕松說道：“其實，我在巴塞湖看見紅烽火的時候，已經能夠調動全部的心靈之力了。不過，我當時沒敢繼續下去。反正我去撒桑帝國抗擊半人馬同樣有危險，那幹脆先升個級。”

　　“你要考慮清楚，凡事沒有絕對。”米勒沉沉地說道。

　　維克多點頭道：“半成的失敗概率，我都不敢嘗試，還當什麼王國守護者？”

　　米勒神父站了起來，非常嚴肅地告誡道：“待會，千萬别做多餘的事情，你失敗就失敗在那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