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中)老卒郵差土狗長毛無聲無言子承父業
在鳴雷帝國,并沒有成人禮一說。
原因并不複雜,鳴雷帝國三世而治,并且鳴雷二世即位時間極短,二十餘年不說對于一個浩大國度,對人之一生都不過彈指一揮。
春國亂戰時代,列國人丁耗逝嚴重,鳴雷一世立國後,為了填補國内勞動力空缺,大肆鼓勵百姓早生多生,女子“十四為君婦”的情況再正常不過。如今,鳴雷帝國經過二十年休養生息,立國後最早出生的一代人也就十幾二十歲,人丁缺口依然巨大,舉國女多男少的情況突出。
像石念遠這樣由于前世的關系具有“一夫一妻制”概念的人十分稀少,至于像石勤連、慕容陸、流風梁這樣隻娶一房的諸侯,不是說話具有一定份量,敢拒絕天子賜婚,就是另有隐情,大部分諸侯都是妻妾成群。每一次大朝,天子關心的一大問題就是諸侯可添人丁。
總之,在鳴雷帝國,極少數倡議“一夫一妻制”的聲音,在大勢之下連半點水花都濺不起來。而民間大多百姓分明沒有什麼“一夫一妻”“一夫多妻”的概述,卻都以一夫一妻居多,原因也簡單,娶得起,得要養得起。鳴雷帝國黃老教派興盛,娶而不顧,生而不養都是極恥。
當年幼的石大少爺了解到鳴雷帝國這一社會現狀時,曾呼天搶地悲嚎哀歎――在前世地球華夏,他娘的法律強制實行一夫一妻制,可是有無數人都偷摸金屋藏嬌多人運動!而在今生覆雨鳴雷,每一次大朝,天子都會向諸侯催婚,更讓諸侯鼓勵封地百姓多娶多生,都他娘的可以說是催婚成瘾了,可是實際情況卻是由于勞動力缺乏,尋常百姓為了減少自身壓力,大多安于一夫一妻。
以岑應老來成精的眼光,自然看出這一對少年少女應該還沒有夫妻之實,不過,看二人那副樣子,這種刻意的誤會不光不會令其厭惡,更可能搏得不少好感,何樂而不為?
果不其然,流風雪羞紅臉輕垂下頭,臉上紅光明顯不是那微弱燭光可以映出,十足的歡喜模樣,而石念遠也并沒有刻意否認解釋,大大方方報出姓名:“蒼雲郡,石念遠。”說罷,示意向流風雪,見流風雪沒有主動開品的意思,微笑續道:“流風雪。”
流風雪已經逐漸習慣以石念遠為主,在石念遠介紹過之後,坐在闆凳上搭手欠身,算是比較不正式,卻也禮貌的揖禮:“岑村長好。”
岑應心頭心念一直在電轉,思來想去,實在是覺得烏冬村沒什麼可以令這二人貪圖的,暗歎一口氣,感慨歲月不饒人,人老之後總愛瞎操心,笑了笑道:“石念遠,劉小姐,你們說想要借住一宿,這完全沒有問題。我們烏冬村,年輕力壯的大多外出務工,留守村頭的,都是些老人與孩子,所以,許多家都有房間閑置,包括我家。所以,不必屈柴棚,要是不嫌棄,賢伉俪可住在我崽那屋。”
岑應說起這話,嘴角勾起酸澀的苦笑,眼神裡卻又有無奈的理解。身居深山,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來,要是天公不作美,稻谷收成不好,隔年從頭到尾都得勒緊褲帶,日常不得不将半兩米與半斤土豆混到一起,聊以填胃。在山裡長起來的人,見到土豆都作嘔,真不知道那些城裡怎麼會喜歡,運出去的土豆能賣得那麼好。
聽到岑應話語,石念遠
的目光不由投向一直沉默在旁的老張,老張看上去四十左右,兒子張嘎應該不是長子,不過,老張這年紀正值壯年,并不算老。
見到石念遠看過來,老張報以一笑。岑應适時解釋道:“老張算是村裡唯一的壯口了,他是村裡的郵差,一年裡每天都在外跑郵路,一出去就是五天,一回來也就呆一晚上。其實像老張五天能回一趟家,在我們烏冬村來說,已經很好了,其他的孩子,父親甚至父母雙方都長年在外,重月圓都不回來,唯獨過年時回一趟,潦潦收拾一番屋子,草草過個淡年,又急匆匆的回城去了,回來了說的話來來回回都是那句,忙……忙……唉……忙點兒好啊……”
流風雪有些好奇道:“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嘎子還和他父親關系不好?相比其他孩子,他不是很幸福嗎?至少,五天就能見到父親一次。”
流風雪說完,身旁老張苦着臉搖了搖頭。
岑應歎了口氣道:“别的孩子的父母是出去務工,每年都能掙到一些錢,過年過節能回來一趟的,都會買來一些玩具,能給家裡添置一些家用,在外混得好的,甚至還能為老人買來不少仔豬養起來。不過……這郵差嘛……”
岑應看向老張,老張正好也看了過來,二人對視了一眼,均露出無奈神色:“上邊都以為,這郵差隻是跑跑郵路送送信件,活路松活,覺得在我們這樣的偏僻鄉下,隻有好吃懶做的人會接下這個活兒……”岑應說到這裡,再次與老張對視了一眼,烏冬村兩代郵差同時無聲沉默下去。
岑應苦笑一聲,覺得自己果然是老糊塗了,兩個客人這樣年紀,這番身家,自己說起這些,他們又從何理解?人與人之間本就沒有感同身受,境遇相當的人如此,境遇差别越大的人,越是如此……
岑應原本就還與老張有話要說,被石念遠與烏冬村一衆孩童的到來打斷之後,就一直擱置,很清楚明天一大早,老張還是要趕在長庚啟明時動身,今天睡不飽可不行,于是,岑應起身朝石念遠與流風雪說道:“兩位客人,請跟我來。”
石念遠與流風雪起身跟在岑應後方,三兩步走完狹窄堂屋,吱呀推開一扇房門,房門帶起的風将屋中灰塵吹起,岑應不禁咳嗽兩聲,歉意道:“我崽久不回來,我一個糟老頭子,還患了腿病,沒怎麼收拾,還請二位不要嫌棄。”
石念遠感激道:“已是極好,是我們叨擾了。”須彌戒裡已經沒有銀兩,建商錢莊支票這種東西,石念遠并不認為毛三已經普及到沙溪郡這麼偏僻的鄉村。想了想,石念遠不再強求,作了一揖真誠道:“謝謝岑村長。”
岑應坐回闆凳上,從身後闆壁上拿過煙鬥,再從地上布包裡層層打開,在殘存無多的幹葉裡拈了一點卷好放到鬥中,老張适時的端過油燈,讓岑應點燃煙葉,煙霧升騰而起,舒暢的将煙霧吐出,岑應看向老張,主動開口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來找我是想說什麼。”
岑應用力吸了一口老煙葉,着火煙葉在煙袋驟紅,快速燃下一節:“在你之前,我就是郵差,我省得這份工的苦累,可是,别人不省得呀,還覺得這份工輕松好幹。在我幹時,我不好說,到了你幹後,我跟鎮長提過許多次了,說你是上過戰場的老卒,說你不怕苦,可是,郵差的工錢實在太少了,不太夠養家。可是,這份工除
了我,就是你,再沒别人幹過,所以别人不知道,也不相信。那些人呐,一邊以這份工輕松來拒絕我,一邊又找不到人來接工,非要我們自己想辦法――那麼輕松簡單的活?不是随便找個人做下去不就行了?”
岑應模仿完鎮長的語氣後,老張并沒有接話,兩代郵差同時沉默下來,不知是想到了那些相似的往事,還是想到了什麼其它,安靜的堂屋裡,煙葉燃燒的聲音格外刺耳,似乎是燙到了那些隐在老村長皺紋裡的坎坷,驚醒了埋在老張粗糙皮膚下的艱難。
良久,老張嘴唇翕動幾下後才有聲音發出:“可是,既然鎮長都說随便找個人做下去不就行了,為什麼不能是嘎子?”
“唉,我知道,你是不想讓你崽也受這份苦……你說什麼?”岑應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半,才突然反應過來老張的語義,煙鬥一晃,原本燃盡後保持在煙鬥上的柱狀煙灰一晃一散,四下飄落:“郵差這分工,你今年剛好又幹滿五年,又到了可以申請換人的時候,你這時候過來,不是為了說想讓我找人接替你?”
老張愣了愣,癡癡搖了搖頭:“我是想說,這份工,能不能試試交給我家嘎子……”老張一直保持輕微低垂的腦殼擡起,露出高高發際線,在這燭光黯淡的環境中,腦殼頂上夾雜在黑發間的白發顯得格外明顯,老張撓撓頭,笑了笑,笑容裡是在郵路上行走十年的沉澱,正巧,岑應懂得這樣的笑容深意。
深深看向從自己手裡接過接力棒的後輩,岑應由衷笑起,嘴角咧起搖了搖頭。
老人連抖煙灰的動作都像是小心翼翼且珍而重之:“不說在我們烏冬,方圓百裡這些個十村八寨,能懂我老岑的,也就你了。不過,你還真狠心,明知道這工苦,還想交給嘎子。是想讓他也懂你?”
老張搖了搖頭,憨厚笑了笑:“就覺得這條郵路值得走上一走。”
岑應輕擡起頭,露出怅然與欣慰交雜的神情:“是啊……值得走上一走……”
汪――汪汪――
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犬吠聲,一聽就知,那條狗正在快速跑近,不過幾息,已經可以聽到那條狗奔跑的動靜。
老張眼睛一亮,岑應露出了然與理解神色:“長毛來找你了。我剛才倒是忘了,能理解我們的,還有我們的狗。”頓了頓,岑應點滅了煙鬥,續道:“我覺得這件事,你不該先來跟我說,而是該先跟嘎子說。”
老張尴尬道:“老岑,你知道的。我崽從來不願跟我多說半句話。”
岑應将煙半裡的殘餘煙灰抖了出來,珍而重之的将煙袋重新放回牆壁,笑道:“你忘了你當年是怎麼才決定接過我跑郵路的了?”
老張一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喚作“長毛”的土狗在門檻外伸出爪子,乖巧的沒有跳進堂屋來。
“回去吧,家人都來叫你回家了。”岑應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土狗長毛。
老張喜歡岑應這麼稱呼長毛,憨笑點了點頭道:“要是明天嘎子不願意,老岑,你幫我說說。”
岑應忽然看向旁邊寝屋,笑道:“也許,有更适合的人。”
作者有話說:《星海仙冢》在縱橫中文網連載,懇望您尊重勞動成果,支持正版閱讀,建議通過“縱|橫|小|說|APP”閱讀本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