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中)老道士蔔卦下天山大少爺割皿飲妖獸
少年不屑道:“那玩意兒有卵意思?上次好不容易跟張牛皮借來他藏在枕頭裡當成寶貝疙瘩的那本看了下,我本來就不識字,就是沖着配畫去的,結果那些配畫更是沒鳥看頭,小時候在村裡下河洗澡玩鬧,男男女女不都這樣不穿衣服,有甚稀奇?”
前排一名老卒早就将耳朵伸得老長,聽到石念遠二人交談話語,顧不得是否會被連長發現訓斥,一邊跑一邊轉扭過頭道:“小石頭!這書可一定要先借給老張我啊!魚蛋,你個小屁孩懂個球,那句話咋講來着?書中自有美嬌娘!”
“老張,是書中自有顔如玉。”石念遠糾正道。
“哎喲,管他娘是什麼!總之,你要是第一個借給老張我,我就再給你講一個關于咱武侯大人的往事。”
石念遠笑着應下。
被喚作魚蛋,真名餘淡的黝黑少年新卒再次不屑嘁聲道:“張牛皮,老不羞的,編故事誰不會?就你上次說的那什麼,十四年前你在魚龍營參訓,見過武侯大人一身傷疤?呸,真他娘能吹!”
“小兔崽子,吹你大爺,日你個仙人闆闆的,你懂個鴨兒!”老卒左右瞟了瞟,沒瞟到那總在旁邊偷瞄的狗日校尉,奔跑中回轉過身,用佩刀刀柄狠敲了餘淡腦袋一個闆栗。
蒼雲郡都留邺城地處覆雨大陸西南,地勢并不平緩,留邺城四圍,皆是起伏山巒。
蒼山青翠,西郊外百裡,山間阡陌小道中,陽光透過茂密樹林,散落淩碎光影,非是農忙季節,道上行客稀少。
一名老道士身着一襲老舊道袍,手撫拂塵悠哉遊哉,步伐點踏似緩實急,悠長一呼一息間,倏然一裡而過。道門興黃紫,這老道士一身道袍僅有領口袖口稍做金黃裝飾,更無貴紫加身,不像是從香火鼎盛的道觀中走出。
老道士在一處山坳駐足,前方有一道小瀑懸挂而下。老道士擡頭看向陡峭瀑壁上一株黃果橘樹,佛塵一揚、一卷、一收,一枚野橘就到了手上,老道士剝皮掰下一瓣放入口中,酸得一個激靈。
微風吹拂,老道士如霜兩鬓随風揚起,幾下兔起鵑落,來到瀑布下方。長年流瀑沖墜出一汪清澈泉池,老道士捧起一捧清涼泉水在臉上撲了撲,舒泰暢然。
老道士席地一坐,大袖中飛出八片龜甲,八片龜甲竟然不墜地面,飛懸半空,沉浮遊移。
在這次下山前,老道士早已了去俗世恩怨,隐世數十年,一心問道,直至近日靜坐時,忽覺虛無開合,天地間有莫名一炁動蕩,老道士心中若有感召,拾起那副數十年未曾觸碰的奇門龜甲,與六位師兄弟在天山上費心勞力布設四九齋醮窺天而蔔,終得一句“西南結善緣,烈陽難可免”的卦辭,于是自天山絕巅烈陽觀下山而來。
“巽木,是在留邺?”老道士呢喃幾聲,八片龜甲一一飛回袖中,沿着山溪流向踏溪而掠。
……
“老毛,少爺呢?”李瘸子拖着瘸腿來到府中賬房,百無聊賴的端起毛财神那隻心愛琉璃筆筒把玩,毛财神一急眼,連忙一把搶回。
“我說李瘸子,你能不能沒事别手癢癢?少爺這幾日都在魚龍營。”毛财神搶回筆筒後,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灰塵,然後輕輕放回原位,斜眼嫌棄看向李瘸子,不放心的打開腳邊抽箱,将筆筒收了進去。
“至于嗎?一顆破石頭?”李瘸子毫不示弱,同樣斜眼鄙視回去。
毛财神一吹胡子,重新拉開抽箱取出筆筒,一手平端一手指點的朝李瘸
子急眼說道:“南海琉璃!上宛城雕刻大家歐陽奇的得意大作,整塊琉璃未經切割拼接,直接雕成這副麒麟繞柱戲珠的模樣,看到這幾根細若遊絲的麒麟胡須了沒?琉璃這等堅脆材質,偏生沒有雕斷,你知道這其中花費多少心力,需要多少功夫嗎?看到台柱上這顆瑜珠了沒?設計巧妙,利用視覺光影,仿佛懸浮半空,哼,你這糙漢子怎懂這等高雅之物!”
“得得得,你們讀書人最高雅,兩頭畜生頂個球,中間柱子還是中空的,依老子看,就是讀書頂個球用。”
李瘸子扣着鼻屎,趁毛财神不注意,往中空台柱筒心裡一彈,然後在毛财神炸毛之前一瘸一拐的往門外走去,頭也不回的揚手慵懶道:“我去找少爺了。”
李瘸子走到門檻處,想起一事,腳步一頓回轉過身:“對了,老毛,我是不是有本書落在你這裡了?前幾天還在看的,今天想看時死活找不着了。”
毛财神一臉鄙夷道:“你剛才不是還說讀書頂個球用嗎?”
李瘸子沒有接茬毛财神的嘲諷,認真比劃說道:“那不一樣,是一部錫紙書封的,大概這麼大小,書名挺長,在封面側面都寫有,叫做《論狹窄山澗水流湍急時的持久作戰》,如果是落在你這裡,見着了記得還我。”
李瘸子這才又轉身離去,搖頭念念叨叨道:“哪兒去了到底,才剛看到将軍将敵人控制住,于兩極峰上将其狠狠揉捏,卻被敵人返身一口咬住,還未來得及提槍策馬,明明就快要到呼應書名的精彩部分了,真他娘的……”
……
魚龍營駐地,一座座軍帳中間圍出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有幾座涼棚,涼棚下鍋碗瓢盆、竈台柴火一應俱全,魚龍營夥食就是在涼棚下半露天烹制。
正值飯點,魚龍營甲士都在排隊盛飯,或者四散在旁刨食,李瘸子到魚龍營找劉山時從不避諱,一些老卒又曉得李瘸子的身份,故而三千魚龍營甲士認得這位武侯府瘸腿大管家的不說許多,卻也不會太少。
李瘸子一路走來,時有魚龍營士卒駐足大聲問好,不知是否是李瘸子授過意,問好士卒都稱其為“班長”,這是鳴雷帝國行伍之間對不知軍銜上級将領的敬稱,李瘸子對此都會一一微笑回應。
李瘸子很容易就找着正坐在一堆實木上吃飯的劉山,畢竟刀疤臉校尉身周三丈根本沒有士卒敢呆,實在是太好找不過。
“離營了?去哪了?”李瘸子疑惑問道。
劉山搖頭表示不知,左右環視了一番,将一連長喚了過來,一連長放下碗筷跑過來敬着軍禮大喊報告,聞聽劉山詢問之事,一連長回頭再招來一名黝黑少年。
餘淡心頭忐忑的朝劉山敬着軍禮。
兩年前石念遠初至魚龍營參訓,在其自行挑選了一座有空餘床位的營帳後,帳中幾人的來曆底細李瘸子都重新仔細調查過,這黝黑少年李瘸子記得。
“你是餘淡吧?你知道……小石頭上哪去了嗎?”李瘸子不着痕迹的掩飾過話中一頓。
拿少爺的話來說,至于魚龍營會不會發現其武侯府大少爺的身份,沒必要刻意遮掩,隻是更沒必要特别顯擺,順其自然就好。
黝黑少年士卒歪着脖子好奇問道:“班長,你咋曉得我是魚蛋?”餘淡自覺聰明機靈,看李瘸子與劉山校尉同坐在實木上,可不就是平起平坐了?叫班長鐵定錯不了。
李瘸子笑答:“小石頭跟我說過你,還說過張牛皮張逵、瘋狗鄒風。”
餘淡眼睛一亮:“班長,你就是小石頭的那位門房老叔
?在咱帳頭,大夥兒可聽小石頭講過關于你們的不少趣事兒呢!”
李瘸子看着興奮少年,将話頭轉回:“小石頭也常跟我講起你們,我找小石頭有事,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餘淡先是搖了搖頭,而後眼睛一亮答道:“上午訓練結束時,我拉小石頭一起來吃飯,但他說有事要走,我就把他送到校場大門,然後看到他往西邊走了。因為回城是往東,所以就多問了一句,不過小石頭隻是笑了笑沒回答我。”
李瘸子點了點頭,起身離去:“謝了,小魚蛋。”
餘淡看到李瘸子走路跛腳,向劉山再敬一禮告别,就趕忙跑去攙扶。
“班長,我扶你一程。”
李瘸子擺手拂開餘淡笑道:“許多年了,習慣了。小魚蛋,你還真是跟小石頭說的一樣熱心腸。”
“我家老頭子說過,隻要在石字軍旗下呆過一天,這一輩子就都是石家卒子,真到需要的時候,丢掉鋤頭鐮刀,照樣提得了軍刀上得了戰馬砍得了契夷蠻子。”
“哦?你爹也是石字軍老卒?”
“嗯,我從小就聽老頭子念叨,記得清楚得很,他是石字旗下遊弩軍團夜狼營的遊弩手斥候。”
李瘸子一愣,随後笑呵呵說道:“夜狼營啊,在西疆可是座叫得十分響亮的營帳呢,在契夷曾有一役,千騎卷平崗,破敵三千餘,都被寫進兵書裡頭啦。”
“真的?有那麼厲害?”黝黑少年眼睛發亮:“老頭子也總說夜狼營多麼多麼了不起,我還以為他自吹自捧呢。”
李瘸子看向餘淡認真說道:“不吹牛不吹牛,能進夜狼營的可都是遊弩好手,能在夜狼營當斥候,就更是了不得咯,你爹以前肯定是個割過不少蠻子腦袋的悍勇遊弩兵。”
“看來誤會老頭子了,哈哈!等輪了探親假,我就拿俸銀給老頭子買些好酒。對了,班長,你對夜狼營那麼了解,你以前也是夜狼營的?”
“我?哈哈,不是不是!不過我恰巧認得如今的夜狼營長李青雲。我跟你講,這李青雲就是從魚龍營中走出的,三年訓期滿後,在大比中摘得頭籌,到西疆後就是進的夜狼營,九年時間,就憑借軍功當上營長啦。一年前上邊安排他到遊弩軍當副将,他硬是不去,說是夜狼營好,都是沖殺在最前線,每天都能喝到蠻子皿,暢快舒服得很呢。”
少年士卒看着老門房滿臉驕傲自豪,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多想,餘淡心中如今活絡着的,是一個自幼深埋,如今更是灼灼燃燒的堅定信念。
“班長,你說,我能進夜狼營嗎?雖然總說老頭子吹牛,可我從小立志參軍,就是想着能進到老頭子曾經的部隊去。”正值十七歲的黝黑少年士卒有些不自信,卻又滿懷期待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
李瘸子笑容和煦:“你看,快到校場大門了,雖然瘸子我走得慢,可是瘸子我不管什麼時候,都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就總能走得到。”
餘淡感覺似乎從李瘸子的話中品出一些道理,不過理不太清明晰頭緒,隻是點頭嘿嘿傻笑。
“到了。沒記錯你是兩年前同小石頭一起入營的吧?這兵當得夠早的啊。好好練,好好學,從軍三年就有參加大比的資格,要是明年大比你成績夠格,我給你寫封推薦信給李營長,推薦你去夜狼營,咋樣?”
少年立正站直,鄭重敬了一個軍禮。
作者有話說:《星海仙冢》在縱橫中文網連載,懇望您尊重勞動成果,支持正版閱讀,建議通過“縱橫小說APP”閱讀本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