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下)一屋兩人三餐四季心魔幻境百年沉倫
“阿吉,你好好跟你阿凡提大哥聊聊天,那麼大一個空琅村,他現在就認識薇安和你,連你斯拉木叔達和我都不認識了。”月雅心念一動,笑意盈盈的朝阿吉說道。
而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月雅續道:“今天我們帶你阿凡提大哥去找了一趟帕勒祭司,沒想到直接花費掉大半天時間,這都是時候做晚飯了,阿吉,留下來陪你阿凡提大哥吃飯嘛!”
“這……”善良的少年有些為難,自從阿凡提大哥出事以後,斯拉木家為了請阿布杜拉神醫來給阿凡提大哥治病,花錢如流水,很快就從全村最富裕的人家變成了幾乎最窮苦的人家,媽咪可是多次囑咐過,如今斯拉木家的口糧緊得很,别像以前那樣總是去混飯吃了。
“留下來吧,阿吉。我……想跟你說說話。”一直有些木然的阿凡提忽然開口道。
阿吉心底掙紮,來之前就聽說,昏迷了大半個月終于醒過來的阿凡提大哥如今不太認識人,據阿布杜拉神醫所說,阿凡提大哥是得了失憶症。
想到月雅嬸嬸剛才的話語,興許自己多跟阿凡提大哥說話,阿凡提大哥就能重新想起以前的事情,阿吉心一發狠,暗自決定留下來,一會兒吃飯時少吃一點兒,回到家最多挨上媽咪一頓不聽話的罵,餓着的肚子再拿羊奶餅充饑就行。
“聽你的,阿凡提大哥!”阿吉咧開嘴,陽光燦爛的笑起。
看到阿吉的笑容,阿凡提不知怎的,再次恍惚出神,久久不語。
将洗好的葡萄放在盤子裡端回來的薇安見阿凡提又在出神,心底暗歎,将葡萄放在桌上後,朝阿凡提走去,挽起阿凡提的手,柔聲道:“阿凡提大哥,想不起來就不要逼自己,沒關系的,先吃葡萄,可甜了!”薇安巧笑倩兮的轉朝阿吉招呼道:“阿吉,都在紙袋裡包着,你也還沒嘗過吧?快來一起。”
薇安沒有拉動阿凡提,擡頭看去,隻見阿凡提皺眉凝眸,一副努力回憶的神色,看向阿吉問道:“阿吉……我是不是送過你什麼東西……答應過你什麼事……”腦海裡似有一柄袖劍浮現,不過,那畫面一閃即逝,阿凡提根本抓之不住。
阿吉撓撓頭,有些害羞的答道:“阿凡提大哥,你送我的東西多了去了……以前你們家住在沙堡的時候……”話至一半,阿吉醒悟過來,連忙用手捂住嘴,怯怯的扭頭看向木桌旁的斯拉木叔達,見其正在吃葡萄,一副根本沒有聽到自己說話的模樣,再扭頭回看向薇安,見薇安臉上浮現出憂傷。
阿吉自知錯言,歉然道:“對不起,薇安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薇安挂上苦笑,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沒有的事。”
為了緩解尴尬,阿吉拉起阿凡提的手,将阿凡提拖離闆凳,再拉向木桌,而後,乖巧的跑回來将闆凳搬過去,一根不夠,再來回兩趟,用闆凳将那小木桌圍滿,這才一屁股坐到阿凡提身邊,撒嬌道:“我要跟阿凡提大哥坐!”
等待飯熟菜好的時間,阿吉跟阿凡提聊起了許多昔日二人之間的往事趣事。
本來薇安都要起身到廚房去給月雅幫廚了,聽到阿吉聊起與阿凡提大哥之間那些自己都從未聽說的趣事,又重新坐回闆凳,一邊聽,一邊笑,一邊托腮凝望阿凡提,希望阿凡提那副自從醒來過後就一直木然的表情能有多一些變化,希望阿凡提能喚出名字的阿吉,可以讓阿凡提想起更多。
“在往幾年,我更小些的時候,每次安平駝幫到空琅村收
購貨品,我們都會去找魯達基叔達。就是那個大胡子裡裝滿故事的魯達基叔達。”阿吉一邊說,一邊也在注意着阿凡提的神情變色,期待着阿凡提大哥真能因為自己的述說而恢複記憶。
“那時,為了聽魯達基叔達講外面的世界,我們最喜歡聽的,就是那些刀俠、劍客、槊師的江湖。”阿吉面露無盡向往,顯然,如今的阿吉依然喜歡聽那個遙遠的江湖,聽那些刀光劍影,聽那些兒女情長,聽那些兄弟情深,聽那些俠之大者……
“江湖?”一直安靜傾聽的阿凡提忽然說了一句話。
“對對對!”阿吉興奮道:“魯達基叔達可奸了,都不白跟我們講,每次我們都是先幫他飲馬、刷毛,幫他們駝幫那麼多水壺水袋灌水,累得腰酸背痛了,魯達基叔達才願意跟我們講江湖的事情。”
靈光一閃,阿吉從闆凳上站起身來,左右看了看,拿來挂在闆壁上的雞毛撣子,像模像樣的比劃了幾個架式,還差點不小心打到從廚房裡端菜出來的月雅。
尴尬的将雞毛撣子重新挂回原處,阿吉跑回阿凡提身邊坐下,期待問道:“阿凡提大哥,想起來了嗎?這幾招是我們求了魯達基叔達好久,他才教給我們的!”
阿凡提眉頭皺得緊緊,努力回憶,無奈根本想不起來,搖了搖頭。
月雅将晚飯做好後,衆人聊起的話題,都是圍繞阿提凡的往事。奈何,除去一開始阿吉提到的江湖能引起阿凡提些許反應之外,連與薇安成婚時的趣事,阿凡提都半點兒也想不起來。
晚飯吃畢,暮色四合。
月雅拿了兩串葡萄,非要塞給阿吉帶在路上吃。
“又不是我送的,是你巴哈嬸嬸送的,還是你帶過來的,你就别那麼講理了,拿着路上吃。”
“不行,月雅嬸嬸,這是巴哈嬸嬸送給你們吃的,又送回給我算怎麼回事兒……”
見月雅與阿吉因為兩串葡萄推推攘攘,頗覺有趣,阿凡提自醒來以後,竟然難得笑起:“阿吉,你就帶上吃吧。”
“這……那好吧……”阿吉聽到阿凡提大哥發話,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阿凡提,無奈的收下葡萄,再将頭轉回月雅不好意思的續道:“謝謝月雅嬸嬸……”
“好孩子,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月雅微笑囑咐道。
“放心吧,月雅嬸嬸,胡拉瑪大神保佑,空琅村可安全着哩!”阿吉嘻笑着扭頭一瞥沉落的夕陽,一溜煙跑遠。
西域沒有風沙的傍晚,實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暮色朦胧,淺灰的蒼穹漸漸變作深灰,皿紅無輝的落日親吻完遠方嶙峋的沙丘,繼而完全消融進夜色的懷抱。
初升的星月近得仿佛伸手可摘,輪廓清晰的銀河璀璨,皎潔月色披灑在空琅村,像極了籠覆雪色輕紗的黃膚美人兒。
明天還要趕早去安平駝幫做勞力,阿努什爾旺一如既往的早早就睡下了。堂屋裡,月雅點起燭火,正在縫繡一幅八駿圖,一幅十字繡花費十天半月時間,能到科倫普集市上換取十來幾十文銅闆。
薇安挽着阿凡提的手臂從房間裡走出,朝月雅說道:“媽咪,阿凡提大哥想要散散心,我陪他出門走走,一會兒就回來。”
“好。”月雅一邊說,一邊咬斷縫線,重新穿一根别色的線頭。
薇安見月雅穿針半天也沒鑽進,湊近蹲下身來笑道:“媽咪,我來。”
薇安接過針線,一穿即入,月雅寵溺的撫了撫薇安的腦袋,叮囑道:“别太晚。”
“放心吧,媽咪!”薇安在
月雅臉上親了一口,繼續挽起阿凡提,一齊走出房門。
夜晚的空琅村甯靜詳和,偶聽不知誰家不願安睡的羊羔咩叫,溪河的叮咚流水聲在夜晚更加清脆婉轉。
夫妻倆沿着溪河緩步踱度,阿凡提撓撓頭,輕聲道:“薇安,我好像依稀記得……你不是叫媽咪,而是叫娘親來着……”
薇安一雙大眼睛映照月色,顯得愈發水靈,聽到阿凡提的話,“噗嗤”笑道:“阿凡提大哥,你肯定記錯了,鳴雷帝國那邊才把母親叫做娘親,在我們西域,父母都是叫爸達、媽咪的。”
阿凡提撓了撓頭,憨笑的“哦”了一聲。
走到不知誰家的葡萄架下,阿凡提頓了頓步,薇安善解人意的柔聲問道:“阿凡提大哥,大病初愈,是不是走累了?我們在這裡休息會兒,然後就回家吧?”
阿凡提點點頭,坐到石凳上,自從早上醒來後就一直不時陣痛的腦袋,在習習夜風吹拂下似乎清醒了不少。
阿凡提扭頭看向正在抓撓自己手心的薇安,出聲問道:“薇安,我之前……是做什麼的?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會昏迷那麼久?”
薇安手上動作一頓,擡首迎向阿凡提的目光,臉上滿是後怕。
“阿凡提大哥……你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嗎……”薇安握緊阿凡提的手,依偎進阿凡提懷裡。
阿凡提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阿凡提大哥……抱抱我……”
雙手正不知如何安放的阿凡提聽到薇安輕柔裡潛藏委屈的話語,下意識将薇安摟緊。
“你以前,是十裡八鄉有名的采藥好手,名氣甚至在古鎮科倫普都很大。每次你采到藥拿到科倫普集市上去,都不用花時間吆喝,早早就有許多郎中在鎮外侯着,争着搶着高價買下……”薇安輕聲徐徐開口。
“因為你的天大本事,我們家在空琅蓋起了豪華的沙堡……”薇安從阿凡提懷裡出來,起身指向村落中央方向,阿凡提随之看去,可以看到一個沙堡最高一座的渾圓堡頂。
“那裡……就是我們之前的房間。你迎娶我時,全村的人都來道賀……敲鑼打鼓,特别熱鬧……爸達為人敦厚老實、大方善良,在我們家因為富裕起來後,總有鄉鄰到家裡來混吃混喝,還順走了不少從安平駝幫那裡買來的鳴雷帝國瓷器,更别說什麼精巧雕刻、趣味玩具……”
“有一次,巴哈家的小不點悄悄拿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送給我的布娃娃,我生氣的想要去拿回來,爸達卻說,也就是一個布娃娃,别壞了鄉裡鄉親之間的感情,我委屈的哭了起來。那天晚上,媽咪和爸達又因為爸達的大方大吵了一場,都差點打起來了……”
薇安跟阿凡提說起了許多在沙堡裡的往事,阿凡提安靜的傾聽,偶爾腦海還會冒出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面,卻不管怎樣都想不清晰,就是一張碎落滿地的拼圖,無法拼湊完整。
“不久前,安平駝幫幫主的妻子蕾拉得了重病,高價懸賞兩味藥材,其中一味叫天山雪蓮,另一味,叫首陽參……”
“首陽參?”阿凡提愣了一下,繼而,腦袋傳來難以言愈的蝕骨劇痛。
阿凡提一下軟倒在石凳,再滾落地面,身體蜷縮成團,不斷掙紮。
吓壞的薇安焦急萬分的跪坐在側:“阿凡提大哥!阿凡提大哥你怎麼!”
阿凡提的視線開始模糊,耳畔,薇安的聲音越來越小,失去意識前,朦胧聽到薇安哽咽的尖叫呼喊:“救命啊――快來人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