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互相瞧了瞧,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面上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三夫人擡手屏退了玉香,對二夫人說道:“二嫂,咱們進去吧。”
汪瓊露點了點頭,徐珞忽覺得手上有些許疼痛,她擡眼瞧了瞧牽着自己的母親,一張略施粉黛的容顔下露着得體大方的微笑,圓杏一般的眸子如碧波潭中的清水散發着平靜的氣息,隻是那抹原本上翹的嘴角旁此時被堆砌得像是缺了一角,不仔細瞧是瞧不出來的,隻是徐珞對這抹笑是最為了解的。
從前父親受了傷,母親總是一邊為他上藥,一邊責罵,罵着罵着臉上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行一行淌下來,父親見母親哭了便隻得攔下她為自己包紮的手,一面為她擦淚一面保證自己往後訓練時萬分小心,決不讓自己再受傷,保證完之後還總要講兩個笑話哄母親開心。
母親何嘗不知道父親的用心,她心中再是心疼委屈也抵不過他心中的壯志豪情,可她還是氣,氣着氣着卻又被父親逗笑了,第二日父親出了門,母親便會吩咐下人們再去買些好的創傷藥、止皿膏、紗布等等,回來時又一一清點放進藥箱裡。
每次清點藥箱時,徐珞總會看見母親嘴角微微上翹,分明是在笑,唇畔的笑意卻又像是缺了一角,收拾完後她總是要盯着藥箱許久,良久才在歎息中将它收起來。
那般無奈與此時看起來别無二緻,徐珞瞧着自己的母親,心中不免疼惜,母親自從嫁到鎮國公府就沒看過幾次祖母給她好臉色,從前是因家世門第不願,好容易她懷了身孕,本可以母憑子貴了,卻又因着徐慶之為她反對迎娶公主而令全家命懸一線,祖母更不會對她和顔悅色。
仔細想來,比起這一府中的祥瑞和睦,怕是祖母怒目圓睜的臉更讓母親印象深刻吧,從前便不知如何應對老夫人的盛怒,如今時隔七八年她更是不知所措,也難怪此時她面色緊張,心中徒然傷感,露出萬般無奈。
徐珞心中歎息,一雙稚嫩的手卻反握住那隻緊握着自己的手,揚起一張面若桃花的容顔挽起唇畔的淺笑,輕輕喚了一聲“母親”,汪氏聽到女兒喚自己便低下頭去,又見到她一派輕松的笑顔,恍然間覺得女兒這是在安慰自己,可是看了看眼前自己這個女兒,又覺得自己怎會生出這樣的幻覺,她才不過七歲,怎會懂得她心中的不安。
汪氏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心中卻越發輕松明朗。是了,老夫人從前再不喜歡自己也隻是從前了,現在哪怕是不看着孩子的面,也要顧忌她如今鎮國公夫人的面子,到底是要給她留些顔面的。
想到這汪氏不由覺得自己好笑,從前許是擔心怕了,才會到如今都仍是介懷。
丫鬟打簾,汪氏李氏便帶頭走了進去,一跨進廳門便瞧見老夫人端坐在花廳正首,松翠錦帶護額上一顆紅寶珠熠熠閃耀,像是在宣布着它的無上權威,老夫人花甲容顔上深深淺淺的皺紋更是顯得莊嚴肅穆,一雙矍铄的眼睛緊緊扣在地上跪着的那人身上。
即便汪氏進門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踏進這滿室的低壓時心中還是不由一緊,生怕這股子寒流将自己卷住包裹。
“給母親請安。”
“給祖母請安。”
一行人紛紛屈膝行了禮,直到禮閉也不敢将頭擡起,老夫人不發話,大家夥兒就這樣靜默着半跪着,久到徐珞的膝蓋有些微微酸痛,才聽見老夫人沉着嗓子“嗯”了一聲。
沒說“起來吧”,也沒說“跪着”的話,隻是簡單的“嗯”了一聲,汪瓊露和徐珞有些不知所措,這是讓起還是不讓起?
李氏一行人倒不拘着,老夫人有意無意的“嗯”了一聲後,她們便都漸漸直起了身,徐珞頭不敢動,眼角的餘光卻是瞄着四周,見大夥都起來了,她便也直起了身子,汪氏許是聽見周圍的動靜也不再跪着了。
不怪她們不知該不該起,徐珞打量着這滿屋子的人,除了她們母女二人,其他人都是這府裡的老人,斷的說跟老夫人處了也有六七年了,老夫人就是個水做的性子,她們也應當早就摸清了潭底了,所以老夫人“嗯”了一聲,她們便知老夫人是免了她們跪着。
三夫人慣是個嘴直的,見綠俏跪在地上仍不住地抽抽搭搭,話頓時就到了嘴邊:“你這丫頭,老夫人今早才禮完了佛靜了心,你怎的就這麼不長眼沖撞了去,壞了老夫人的一天的心情?真是該罰!”
“哼,不長眼的不是她,倒是我這個老太婆,竟不知咱們府裡請進來些不幹淨的東西。”說罷老夫人一張肅穆的臉更是拉沉了三分。
衆人被老夫人一句話唬得更加不知如何開口,三夫人臉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好歹她是這些人當中跟老夫人走的最近,見老夫人說出這樣的氣話,面上也隻是尴尬了片刻,旋即又露出那副嬉笑的顔色:“母親這是說什麼話?”嗔怪的話音一轉,扭頭對着跪在地上的綠俏喝到:“你這死丫頭,給了你潑天的膽子不成敢把老夫人氣成這個樣子!來人,給我拖出去打二十個闆子!”
二十個闆子!綠俏一聽頓時面露驚恐,她即便命保住了,這條腿也是要廢了!一雙拄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地打顫,連忙磕頭認錯,“三夫人饒命啊,奴婢也是受了人的蠱惑,奴婢再也不敢了!”
蠱惑?衆人聽了綠俏這話心中越發生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件事的背後還有主使不成?
老夫人見三夫人要處置綠俏,目光一斜,冷冷瞪了李氏一眼,“你如今倒來做我這康慧院的主了,我還沒說發落了她,你急着處置她做什麼?”徐老夫人嘴上罵着她,可話裡卻絲毫沒有責備李氏僭越的意思,反而有一絲驕縱的意味在裡頭,就在衆人都擡眼瞧着三夫人會作何反應的時候,就聽老夫人繼續說道:“她既說是受了人的蠱惑,等她說完那人是誰,再做處置也不遲。”